公堂上,據去迎的家丁說百裡放正點從無逸齋出來并沒有耽誤,不巧的是登車時看到對面矮樹下有兩條青蛇交配,這可犯了某位院令大忌,直接折回無逸齋詢查化解之法,所以遲了。
衆人聽罷一陣唏噓。
不管過程如何,人來就好。
蕭彥命人給百裡放看座,百裡放坐下之後炯炯黑目掃過公堂,最先看向戰幕,聲音清朗渾厚,“戰軍師,好久不見。
”
戰幕出于恭敬,拱手,“二十年。
”
這種場合宋相言當然不能等百裡放先開口,主動起身,“相言拜見百裡院令。
”
“大理寺卿?
”
百裡放用欣賞的目光審視宋相言,贊許道,“不錯,頗有乃父之風。
”
宋相言坐下時百裡放眼睛瞄到溫禦背後的郁玺良,“郁神捕離開無逸齋人可消瘦了,别上火,何時想回便回去看看。
”
郁玺良倒是時常能見到百裡放的身影在無逸齋裡飄來飄去,但幾乎沒說過話,“承蒙百裡院令挂念。
”
百裡放緊接着看向溫禦,“老夫與溫侯也有二十年不見,溫侯神采依舊不減當年。
”
溫禦就很實在,“百裡院令可比本侯印象中老了很多。
”
堂上戰幕聞聲,表情十分微妙。
百裡放不甚在意,隻是笑笑,“還有秦将軍,咱們也有二十幾年沒見了。
”
“百裡院令自入無逸齋,似乎就沒有出來走動過,如今為秦某的案子勞師動衆,秦某慚愧。
”秦熙拱手,話語裡帶着一些真正的尊敬。
即便百裡放是個迷信簍子,那也是一個極富學識的迷信簍子,在場無人可以反駁這一點。
“老将軍客氣,承蒙諸位信得過,那就開始罷。
”
百裡放低頭看向眼前方桌上那三張地圖,“今日雖是出行吉日奈何出門遇兇,本院令得在巳正之前趕回去。
”
衆人,“……”
還有一刻鐘!
公審以來,蕭彥第一次着急,這麼緊的時間你挨個打什麼招呼!
時間寶貴,蕭彥直接指明百裡放需要鑒定的内容,其一,鑒定複本是否出自丁展池之手,其二,鑒定兩張原圖是否出自梁國。
證神的時刻到了。
堂上堂下一片寂靜,所有人目光皆落在百裡放身上。
百裡放緩慢拿起複本,搭過一眼後擱在原處,之後拿起丁展池手劄,随意翻看幾頁,确切說也隻是搭了幾眼。
“本院令可以肯定,此張地圖複本與手劄,出自同一人筆迹。
”
時間太短,但無人存疑。
百裡放随後給出鑒定理由,“每個人書寫習慣一旦形成輕易不會改變,手劄與地圖字迹,從起筆,運筆到止筆特征完全一緻,以‘濮陽’二字為例,書寫者握筆重心在食指,起筆略輕,可以斷定書寫者拇指指甲往上有殘缺,握筆時不吃力,‘濮’字中‘業’在運筆時最後一橫有停頓,因腕部力量過重,導緻最後一橫書寫時沒有考慮到‘濮’字整體,收筆有停頓,停頓處捺尾下沉,略低于水平度,還有幾處交叉連寫痕迹相同,包括對比橫豎行列的距離也可斷定是同一人所寫。
”
可以說,百裡放給出的理由細緻到正常筆迹鑒定都未必能達到的程度。
衆人震驚之餘,百裡放又道,“多說一句,雖然本院令未見其人,但此人的字方方正正,末端略粗重,這應該是個性格認真,有棱有角的人,正直守信。
”
百裡放音落之後朝外看一眼,與百裡放同來小厮即刻拎着一個精緻木箱過去。
“鑒定兩張原圖是否出自梁國就簡單了。
”百裡放命小厮打開木箱,裡面各種瓶瓶罐罐也不知道裡面裝的什麼。
堂下,鄭鈞雙手下意識攥緊衣袖,複本是展池所寫在很多人意料之内,這不是翻盤關鍵。
關鍵在原本,原本有問題!
鄭鈞相信以百裡放的本事一定能查出問題!
此時堂上,百裡放将兩張原圖平鋪,又從瓷瓶裡倒出一捧白色粉末。
就在百裡放想将白色粉末灑上去的時候蕭彥開口,“百裡院令可不可以,不破壞兩張原圖?
”
百裡放遲疑,“為何?
”
蕭彥沒太好意思說出口,戰幕替他回答,“賢王殿下的意思,倘若百裡院令驗出的結果有人提出疑義,有原圖在,好重驗。
”
百裡放一雙白眉不由上挑,未及說話蕭彥瞪向戰幕,“胡說,百裡院令所驗,容不得任何人有疑義!
”
“那為何不能破壞兩張原圖?
”戰幕不以為然。
既然溫禦想要真相,戰幕便不拖延,今日這筆迹鑒定必要有個結果!
蕭彥未語,看向秦熙。
圖是秦熙的,蕭彥這時看過去明顯是征求秦熙的意思,包庇意味不言而喻。
秦熙起身,“賢王殿下不必顧慮,秦某相信百裡院令,不管院令所驗結果如何,即是事實,秦某不會有任何疑義。
”
“那就辛苦百裡院令。
”蕭彥得秦熙認同,看向百裡放。
百裡放手裡捧着白色粉末,他隻是稍稍闆起臉,無需故作威嚴就已經讓人感受到壓抑,“與各位說句托大的話,本院令所驗結果最好不要有人存疑,我不代表真理,但我的鑒定代表真相。
”
誰敢接茬兒!
百裡放随即将手中粉末均勻灑在兩張平鋪的地圖上。
堂上衆人眼睛皆盯住地圖,肉眼可見兩張深褐色地圖顔色漸漸泛黃,隐現白色斑點。
“兩張地圖質地出自梁國橫山一帶小型梅花鹿,這種類型的梅花鹿在我大周朝并不多見,但也不是沒有。
”
百裡放指着地圖上隐現的白色斑點,“但擁有這種暗色斑點的鹿皮,就隻能是梁國橫山所出,因為我大周朝的梅花鹿放置超過二十年遇桑籽跟青蜂屍粉混合的粉末會呈現出紅色斑點。
”
衆人并無疑義,這個結果早在上次筆迹鑒定上就已經被證實。
鑒定完畢,秦熙猛然起身,“賢王殿下,這一次溫禦當無從抵賴,丁展池就是叛徒,他私養叛徒遺孤有罪!
”
堂上,溫禦看了眼戰幕,戰幕了然。
正待戰幕欲起身時,堂外鄭鈞突然起身,“羽林營鄭鈞,對鑒定結果提出疑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