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準備就緒,宋相言做了請的姿勢,狄翼束手,踏步走出天牢。
陽光微淡,落在這位大周肱骨之臣身上,别有一種歲月靜好流年無殇的錯覺。
狄翼穿着一身黑色直綴的長衣,足下金靴,銀發如雪被他束的整整齊齊,一絲不苟。
囚車停在數步開外,宋相言與溫宛在狄翼身後停下腳步。
依照計劃,他們要留在天牢守住真的狄翼。
囚車前,狄翼踏着登車凳走上去。
他盤膝坐在軟墊上,背脊挺直,“走罷!
”
囚車動,狄翼坐在上面,迎着陽光的方向,駛向朱雀大街。
心之所向,國泰民安,生如逆旅,縱一葦獨航,當仁不讓……
囚車駛離天牢一刻,暗中無數眼線如湖中錦鯉竄行,甚至于他們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存在,然而這會兒也顧不得許多。
溫宛跟宋相言折回天牢,二人第一時間走到牢房。
既然是守,自是就近守着。
牢房裡,花拂柳拼盡全力想要沖破穴道,然而狄翼手法太過高明,他一時很難掙脫,就在這時,溫宛跟宋相言行至牢房,“狄公放心,一切順利。
”
聽到這句話,花拂柳就知道完了。
哪怕他現在掙脫都來不及,狄翼已經走出天牢,再無回天乏術。
見花拂柳不開口,宋相言跟溫宛也不好再打擾,但是他倆沒走,就堵在門口位置,目之所及,這位大周狄公。
時間一點點過去,溫宛忽然嗅了一下鼻子。
宋相言扭頭,“涼到了?
”
溫宛沒理宋相言,又嗅了一下,目光忽的看向眼前花拂柳。
宋相言不明所以,但視線亦跟着溫宛移過去。
溫宛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念,她下意識走進牢房,“狄公?
”
花拂柳穴道被封的嚴嚴實實,眉毛都挑不動。
“狄公口渴嗎?
要不要喝點水?
”溫宛不敢貿然走過去,一步步試探。
花拂柳動都沒動一下。
宋相言這時也看出端倪,跟着溫宛一起走進去。
二人繞過桌案,行到花拂柳面前。
“狄公要不要吃點什麼?
”溫宛又問,熟悉的味道愈發濃烈,她眼眸微顫,聲音有些控制不住的噎了噎,“狄公?
”
宋相言辦案多年,眼見花拂柳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溫宛問了兩句話都沒得到回應,他們走進來狄翼都沒表明态度,這怕不是……
“花神捕?
”溫宛喚出這三個字的時候,自己都有被吓到。
花拂柳很想眨眼示意,完全做不到。
宋相言隻覺腦子‘嗡’的一聲響,“不會吧?
”
溫宛面露驚慌,急急繞到花拂柳身邊,“狄公得罪了!
”
她邊說邊湊近花拂柳,仔細聞了聞他身上的味道,而後驚恐看向宋相言,“這味道與甘泉宮裡姑姑燃的紫菘香薰一樣……一樣的!
”
溫宛的聲音幾乎帶着哭腔。
宋相言也瘋了,他急忙跑到花拂柳身側,“花神捕?
”
事實已經擺在眼前,換作狄翼這會兒必然要開口喝退他二人。
花拂柳仍然未動,表現出來的樣子終于讓宋相言意識到這是被人封了穴道,宋相言慌的一匹,雙手各出兩根手指在花拂柳身上一頓亂戳,然而狄翼封的穴道,又豈是宋相言能解開的。
溫宛整個人呆站在原地,額間冷汗呼呼往外冒,腦子裡一片空白,如果這個是花拂柳,那剛剛被他們送走的那個,“小王爺,出……出大事了。
”
宋相言完全不敢想象那種可能,然而現在也不是自欺欺人的時候,他忽的蹲下來把花拂柳鞋子扒開,絕望随之而來。
那會兒花拂柳穿鞋之前他不經意瞄了一眼,花拂柳穿的是宮中宮女慣常穿的羅襪,因為襪子藏在鞋裡,所以他沒準備,花拂柳也沒換。
宋相言看到襪子一刻,整個人跌坐到地上,震驚中帶着不可形容的慌張。
狄翼被他親手送出天牢了?
“小王爺!
”溫宛忽的轉到宋相言身邊,扶起他,“得讓咱們的人知道出去的那個是狄公,得盡快想辦法,不然一會兒到法場上可怎麼辦?
!
”
溫宛提醒的是,宋相言狠狠吸了一口氣,轉爾看向花拂柳,“花神捕對不住了,我們得先去辦事。
”
花拂柳如雕塑,一動不動。
宋相言二話不說,急忙拉着溫宛跑出天牢。
數息,一條小蛇從天窗位置爬進來,墨綠色的……
天牢外面有大理寺的馬車,宋相言在吩咐上官宇沿途傳信之後,想要讓溫宛跟上官宇一并回大理寺,他要追上囚車!
一來人是他放出去的,萬一狄翼出事他難辭其咎,死他也要死在狄翼前頭,二來有他跟随,但凡自己人都應該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這一路,他得護着狄翼!
溫宛拒絕宋相言的安排,執意與他一起上了大理寺馬車。
不為别的,生死關頭她如何能丢下宋相言一個人面對,再者狄翼不能死,蕭臣的計劃裡,狄翼不能死……
駕——
車夫得令,馬車狂縱而去。
鴻壽寺。
入夏,鴻壽寺風景如畫,綠蔭成行,偶有花香飄過,恬靜惬意。
寝殿外,垂柳如煙,三月時嫩芽初長,入夏已經是濃盛茂密猶如一把巨大的傘籠罩下來。
樹下有一石台,兩個石凳。
石台上擺着一面玉雕棋盤,兩側各有一個藤罐,罐内裝有海貝磨制的黑白子。
赫連澤身着一襲深褐色錦緞長衣,手執黑子,不急不徐落下。
棋盤上擺有殘局,乃七星譜中最後一頁的‘望崖’,“這望崖殘局本皇子花了三年時間未破,今日得與魏王殿下一起研究,希望能有所收獲。
”
蕭臣面色不改,手中白子落于‘望崖’對角星位,淡然抿唇,“能将七星譜殘局破到最後一局,三皇子棋藝精湛。
”
“愛好而已。
”
就在這時,媚舞從外面走過來,“三皇子,狄翼從天牢出來了。
”
赫連澤聞聲看了眼蕭臣,随即轉眸,“現在可有什麼動靜?
”
“回三皇子,一切順利。
”媚舞回道。
赫連澤随手從藤罐裡捏出一枚黑子,“魏王殿下覺得,今日狄翼問斬這件事有沒有可能節外生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