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母妃很美,是他在這世上見過最美的女子,大抵所有孩子對母親的評價都是這般,蕭允也是這樣。
他嚼着米飯,如糠土一樣的香米每咽下一口就會讓他反胃。
五歲的年紀懂什麼呢!
隻懂得母妃是這個世上最親的人,哪怕所有人都會害他可母妃不會,然而那年那月那一日,母妃把他帶到父皇寝宮,叫他躺下來。
他至今都無比清晰記得母妃親手将他綁在桌面上,堵上他的嘴,輕聲告訴他‘别怕’!
他不怕,有母妃在他不怕。
可是下一秒,掌心傳來劇痛,就像一百隻螞蟻在他掌心瘋狂啃噬,尖利牙齒絞碎他掌心血肉,它們拼命往裡鑽,從掌心到臂肘再到肩頭,又從肩頭到額心再到胸口。
沒人知道那時的他承受了什麼!
原來母妃拿抹布堵住他的嘴是怕他疼的喊出來,又怕忍受不住那疼,咬斷舌頭。
蕭允低頭,一滴淚落在手背上,灼燙的感覺就如同萬蟻啃噬。
他默不作聲,一口一口往嘴裡塞飯。
二十年前,父皇體内蠱王是假的,所以在他體内匐了二十載的蠱王理所當然也是假的。
書言,蠱王入體,即入心,斷不會先經額間再回流到胸口。
曾幾何時,他不明白母妃既想誠心幫父皇打造一支無堅不摧的軍隊,為何會給父皇假的蠱王,真的蠱王又在哪裡?
直到那夜。
蕭允咽下最後一口飯,胃痛到極緻他卻隻是皺眉,将幾欲湧上來飯菜硬咽下去!
他想憑一己之力終結這一切!
他答應過溫宛,會讓紫玉風光嫁給溫君庭……
皇城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幾度舊容換新顔,每個人都在老天預留的軌迹上颠沛流離,慌慌張張,隻為碎銀幾兩。
偏這碎銀幾兩,可解萬千惆怅。
不要說這世上有很多事是銀子解決不了的,那隻是銀子還不夠多。
夜裡,花間樓。
雪姬給蘇玄璟帶來一個驚人的消息,溫弦的身世。
彼時在蘇玄璟看來,公孫斐選中溫弦入畫堂,多半是因為此女頭腦簡單,容易控制,進可守,退可棄。
然而雪姬的消息讓他颠覆了自己的想法。
“消息裡指明禦南侯府李氏在撿溫弦前後幾日,有人看到于阗權貴,後為于阗大将軍的佐愈出現在庵堂附近。
”
蘇玄璟剛要握杯,手指微頓。
他擡頭看向雪姬,眉宇微蹙,“于阗佐愈?
我記得數月前蕭臣領兵成翺嶺時,南朝郭浩同時出兵,那佐愈被南朝郭浩斬于春秋寨,不是死了麼?
”
“佐愈是死了,可十幾年前他還沒死。
”
雪姬這話說的,蘇玄璟有些不知道怎麼接。
“我的意思是十幾年前,佐愈是于阗前皇帝最倚仗的重臣又是武将,這麼一個重要人物,為何會出現在念慈庵附近,消息具體到日,李氏撿到溫弦當日,即有人看到佐愈出現過。
”
蘇玄璟沉默下來,拇指在夜光杯身上來回摩挲。
“公孫斐是于阗财神,他認下溫弦絕對不隻是因為溫弦是個蠢貨,皇城裡蠢貨這麼多,為何偏偏是溫弦?
”
聽到雪姬這樣形容,蘇玄璟神色些許異樣,“你說話的語氣怎麼越來越像司南卿?
”
“有嗎?
”雪姬倒沒有這樣的自我意識。
蘇玄璟舒了口氣,重新握緊酒杯,“溫弦身世若與于阗朝廷有關聯,那倒好理解公孫斐為何獨獨選她,那麼另一個問題,于阗朝廷想幹什麼。
”
雪姬坐下來,美眸微眯,“于阗是小國,若說他們想以溫弦當賭注押太子府,他朝蕭桓宇登基稱帝,他們許能得到保障或是依靠,這個解釋倒也說得過去。
”
“不對。
”蘇玄璟飲酒,落杯,酒被他含在嘴裡,有些澀,有些甜。
他咽下酒,眼中漫起一層深沉顔色,“若公孫斐保的是寒棋,我信,可公孫斐選中的是溫弦,得說鴻壽寺裡寒棋還在,且寒棋與溫縣主走的近,這就叫人看不懂了。
”
雪姬不以為然,“那就押的兩頭,一押太子府,一押蕭臣。
”
“為什麼是蕭臣?
”蘇玄璟不禁看向雪姬。
雪姬見狀,一聲歎息,“每次提到蕭臣,公子都不能靜下心。
”
“我是認真的。
”
蘇玄璟眼中透着疑惑,“為什麼遠在千裡之外的于阗在押寶的時候會選擇蕭臣,大周皇子不止兩個,為什麼會是蕭臣?
哪怕我身在大周皇城,身在局中,直到現在為止我也沒看到蕭臣有閃光的地方。
”
雪姬認為蘇玄璟在這個問題上帶了些偏見,未與之繼續争辯,“溫弦有問題,我們要不要往下查?
”
“查。
”
蘇玄璟颔首,“既然我沒從蕭臣身上看到問題,想必溫弦會告訴我答案,或者公孫斐能為我解此疑惑。
”
雪姬離開後,蘇玄璟漸漸沉下心境。
縱然在他眼裡蕭臣連入選的資格都沒有,可他不得不承認,從最初的蕭堯,蕭奕,到後來的蕭鈞,以緻于現在的蕭允,都将隕落,蕭臣卻還好好的站在那裡……
大周局勢瞬息萬變,溫禦前兩日才與蕭彥他們定下‘繼續苟’的行動方針,沒過兩日便遇了大麻煩。
荒宅,又是荒宅。
溫禦穿着一身褐色大氅從密道裡鑽爬出來,渾身上下都是土,早候在屋裡的男子急忙過去攙扶,“候爺小心!
”
男子高舜,外姓五王之一。
高舜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因為常年練兵肌膚呈古銅色,更顯硬朗。
比起晏伏,高舜三旬年紀,府上有妻有妾,有子有女,生活算惬意,但常年惬意的生活并沒有磨滅他的意志力,溫禦初次尋他,他便在溫禦面前發誓,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原因是溫禦救過高舜,及高舜麾下三千兵。
文臣之間的友誼多靠拽着對方小辮子維持,武将之間的友誼則是實打實的生死相許。
高舜不管溫禦為誰辛苦為誰奔忙,他隻認眼前這個人,“候爺快坐。
”
這地方是溫禦早年選的,密道也是早些年他沒事的時候自己偷偷挖的,像那種挖完之後滅口的事兒他幹不出來,也就隻能親曆親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