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洛千重被害那日,蘇玄璟神色終是動容。
他朝老者看過去,記憶也跟着回到十幾年前,他六歲生日那天。
老者将埋藏在心裡的秘密和盤托出,“當日我出現在紫竹林的時候剛好看到他們将那名女子引入陷阱,将其……”
老者說到這裡,下意識擡頭看向蘇玄璟。
蘇玄璟臉色愈白,垂在袖間的雙手緊攥成拳。
雪姬更是憤恨,眼淚啪嗒掉下來。
“我見他們要對那個孩子下手,便趁他們不備救下那孩子,過程中被其中一人砍斷左臂……但我知道……”老者說到這裡時哽咽起來,“我知道沈七認出我了,若非他暗中助我逃脫,我豈能帶着那孩子活着離開!
”
“你為何要救他!
”鶴柄軒也恨。
若非眼前這個混賬,他焉能有今天!
“怕啊!
”
老者從石頭上站起身,顫抖着走到鶴柄軒面前,整個人蹲下來,眼睛赤紅,“怕主公你事後會将沈七他們殺了滅口!
”
鶴柄軒暗暗咬牙,不再說話。
因為老者猜中了。
天杼圖事關重大,他不确定那些人有沒有在洛千重口中聽到什麼,唯有死人才能叫人安心。
所以……
“還真是!
”老者突然用拳頭狠砸地面,恨極大哭,“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
“我原以為那孩子沒死,你斷不會殺人滅口,沈七他們有用!
可誰想到等我帶着那個孩子回皇城的時候,全沒了……”老者痛哭流涕,“沈七的豬肉鋪子沒了,他住的地方早就沒有了他的痕迹,包括我的!
”
“我知道這代表什麼!
代表死!
代表我們都是死人了!
”老者突然揪住鶴柄軒衣領,發瘋一樣質問,“他們沒有背叛你,你為什麼要殺了他們!
說—”
“他們知道的太多!
”
鶴柄軒被黑衣白衣按壓着,并不能反抗,可他不覺得自己有錯,“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死士!
你們的命早就不是你們的,是我的!
我叫你們死你們就該心甘情願去死!
黎五,你離經叛道!
最該死的就是你!
”
“可我們也是人!
我們可以死,但不能被你像草芥一樣棄如敝履!
”老者狠狠揪着鶴柄軒衣領,眼睛裡充滿仇恨,“你讓我們覺得自己連條狗都不如!
”
“你們就是連狗都不如!
你以為與你一起執行任務的兩個人就活着?
他們也死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殺他們?
因為我已經殺了沈七他們,不差剩下的兩人!
你以為狗聽話就不死嗎?
狗就是狗,狗的命不值錢!
”
砰—
老者突然出拳,狠狠打在鶴柄軒臉上。
噗!
鶴柄軒承受不住重拳,鮮血噴濺。
老者恸哭,拳頭狠狠砸向地面。
懸崖上沒有人說話,隻有老者的悲慘哀嚎回蕩在山巅,許久不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老者終于緩過神。
他無比緩慢轉過身,跪在蘇玄璟面前,“這一次,蘇公子該知道我為何不接受你的招拂了。
”
一旁,雪姬突然沖過來狠狠踹向老者,“你不配!
”
老者被雪姬踹倒在地,艱難起身後跪在那裡。
他低下頭,聲音哽咽,“就是因為,我不配。
”
“我當初救你也并非為了救你,你不過是我想與主公換取沈七活命的籌碼,沈七既死,我又如何能便宜了他,于是便将你交到血雁門老門主手裡,而我交出你的原因也不是因為心善,我想借血雁門之手查出暗蠍是誰!
”
老者無力跪坐在地上,“所以我從來沒有告訴你,狄翼不是你的仇人,因為你找上狄翼,狄翼沒做過的事自然不會承認,那時狄翼應該能猜到真兇是誰。
”
蘇玄璟看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老者。
他該恨!
然而在知道真相之後,他對眼前這位曾經的周甫升,現在的黎五,恨不起來。
“狄翼死時,你為何不說?
”蘇玄璟垂目相對,輕輕問道。
老者歎了口氣,“我原本想說,可在我有機會見你的時候忽然聽說西市大亂,抓了幾個北越細作……那時我便猜想,你應該已經猜到狄翼不是真兇,就想着靜觀其變。
”
雪姬是真恨啊!
她又一次把老者踹進雪裡,眼淚止不住的掉下來,“你知不知道,玄璟一直當你是救命恩人,暗中護了你許多年!
”
老者自知慚愧,便沒有再起來,而是匍匐在蘇玄璟面前,“我雖未想過受你半點恩惠,可也被迫受了這許多年,今日真相大白,我願以死謝罪。
”
雪姬猛然抽出黑衣腰間佩劍,就要朝老者斬下去的時候被蘇玄璟叫停,“小姨!
”
“他們是一夥的!
”雪姬咆哮低吼。
“可我終究是他救的。
”不管老者初衷是什麼,蘇玄璟很清楚自己能夠活下來,全都是因為眼前老者舍命相救,為此他還丢了一條胳膊。
見蘇玄璟如此,雪姬隻得恨恨扔了長劍。
老者聞聲,失聲哽咽,沒有起來……
巨石後面,溫宛不禁感歎,造化弄人。
原來蘇玄璟是這麼陰差陽錯活過來的。
蘇玄璟走到鶴柄軒面前,迎向那雙充斥血絲的眼睛,“你輸了。
”
鶴柄軒狠戾瞪向蘇玄璟,沒說說話。
蘇玄璟則示意黑衣白衣松開手。
二人猶豫片刻,皆退。
鶴柄軒當下揉了揉肩膀,站起身。
見黑衣白衣欲動,蘇玄璟擡手示他們停下。
鶴柄軒見蘇玄璟如此,嗤之以鼻,十分的不屑,“成王敗寇,老夫技不如人!
”
“鶴相過謙。
”
可能連蘇玄璟自己都沒想到,在面對真正的殺親仇人時他竟然可以這樣平靜,“蘇某以死入局,昨夜若非有戰軍師,魏王殿下及宋小王爺,還有溫縣主跟沈大人舍命為我,輸的人便是我。
”
說在這裡,蘇玄璟突然朝巨石方向看過去,“多謝!
”
石頭後面,溫宛三人面面相觑。
縱是被人發現,三人神交之後決定繼續苟在這裡,不起來。
隻要我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不用謝!
”宋相言突然回了一句。
蘇玄璟聞聲,低頭抿了抿唇角,視線複又回到鶴柄軒身上,“輸,就得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