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冥河頂着乞丐的身份與宋相言解釋,他之所以不想回禦翡堂,是不想在别人的庇佑下活着。
那樣會顯得他很窩囊。
“被别人保護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宋相言不理解眼前這個小乞丐怎麼會有這樣天真跟不切實際的想法。
他雖沒有歧視之心,卻懂得人生而不平等,能遇到有人幫你,庇佑你,已經比很多人都幸運。
以乞丐的身份想要獨立且有尊嚴的活下去,可能是想多了。
看着宋相言一副認真模樣,蕭冥河在心裡發笑。
真滑稽呵。
大理寺公堂上那個力求創建以法為依,以法為救,以法為歸,以法為舍國度的少年,竟然比誰都清楚,被别人保護的好處。
宋相言,說你天真好呢?
還是說你聰明的腦子裡時常冒出些傻氣比較好?
“夭夭?
”宋相言輕喚一聲。
對于這個被溫宛救助的小乞丐,宋相言給予出一定的熱情。
蕭冥河抹了抹沾在手掌上的糕點殘渣,雙手下意識抹向膝蓋。
幾乎同時,一隻小蟲子從他袖子裡鑽了出去,順着他的膝蓋爬向地面,“我知道溫縣主現在很窮了。
”
“那是我們的事,你完全不必在意這些。
”意識到這句話可能會讓人感到不舒服,宋相言解釋,“我的意思是,既然你知道溫縣主有難處,更應該回禦翡堂幫她。
”
“她應該沒辦法給我開工錢。
”蕭冥河指出自己不想回去的重點。
宋相言被這句話給震驚到了,一時無語。
“所以……你不想回去是因為聽說她很窮,怕不能給你開工錢?
”
蕭冥河雙手仍然叩在膝蓋上,看似清澈無塵,也無溫度的眸子眨了眨,“不然小王爺以為我在擔心什麼?
”
不等宋相言開口,蕭冥河似笑非笑反問,“小王爺該不會真以為這個時候,我該回去跟溫縣主同甘共苦,共度難關吧?
”
宋相言見識過人性之惡,公堂上什麼樣的壞人他都領教過。
可在聽到蕭冥河的反問時,他忽然覺得難受,極度的失望瞬間湧上心頭。
他相信溫宛在救眼前這個小乞丐的時候,一定沒存着有所回報的心思,将她安置在禦翡堂也沒想過她能帶來多大的受益。
溫宛所想,是給乞丐一個栖身之所。
然而此刻,溫宛的善意在乞丐的質疑聲中,像個笑話。
那隻小蟲爬到了宋相言手腕的地方。
蕭冥河看到了,于是擡頭,“小王爺出身矜貴,是含着金湯匙落地的,自小不缺衣少吃,如衆星捧月,誰見都得又跪又拜,谄媚讨好,自然不知道像我這樣窮苦又低賤的乞丐是怎麼個活法。
”
宋相言不可置信看向蕭冥河,手腕突然一痛,他下意識低頭卻聽乞丐開口,“如果我對每一個給錢的人都心存感激,我感激不過來的!
”
“夭夭,你要這麼說……”
“我說錯了嗎?
乞丐就是要錢啊!
但我們沒管特定的人要錢,給錢的人可以是你可以是溫縣主,也可以是甲乙丙丁任何人,他們用施舍賺取福報,我們隻是他們賺取福報的工具,感恩的不應該是我們吧?
”
宋相言吃驚看着蕭冥河,都有些被他說服了!
你說的好有道理,但以後别說了。
“你來找我什麼事?
”宋相言忽然發現,跟不講道理的人講道理,真的會被氣瘋。
蟲子已經藏在宋相言手腕,蕭冥河緩緩籲出一口氣,身子靠在椅背上,“我從昨天早上到現在還沒吃過飯。
”
砰!
一個金錠子被宋相言拍到桌面上,“你既不想回去,那便永遠都不要回去了!
”
不待蕭冥河開口,宋相言憤而起身,縱步而去。
就在蕭冥河想要伸手去拿那個金錠子時,宋相言去而複返,“小二!
找錢!
”
城外,十裡亭。
佐天宗被司南卿攙扶着走下馬車。
早就候在亭子裡的佐轶急不可待的跑出來,四目相視,佐轶眼淚急痛,“天宗!
”
佐天宗雙目已從白眼變得黑白分明,那雙眼睛清澈如山澗泉水,明亮且不參雜一絲雜質。
司南卿退到戰幕身後,二人一同看着佐轶父子抱頭痛哭。
“佐轶這些年過的可不容易。
”司南卿淺聲開口。
戰幕颔首,“老夫所知,天宗是他此生最愛的女人所生,除這一子,他不在乎世間任何東西。
”
司南卿微微點頭,“人有軟肋,真的很容易被人威脅。
”
“人有軟肋,必有铠甲。
”
看到佐轶将佐天宗安頓到馬車裡,戰幕走過去。
司南卿知道自己不方便上前,就隻站在原地。
直到現在位置,司南卿也不知道戰幕想以黑脈金斑蝶,尋誰。
但猜想着,該是一位醫術高手。
隻是尋他又有何意?
給皇上醫治?
司南卿仔細想想,似乎時間上有一點點偏差,又或者戰幕早早知道些什麼?
不等他想出答案,戰幕已然走回來。
視線裡,佐轶攜子乘車遠離。
能在奪嫡棋局中全身而退,佐轶比他幸運。
回到馬車裡,戰幕看向司南卿,“放蝶。
”
司南卿得令提起一直被罩在籠子裡的黑脈金斑蝶,他身邊有一黑色匣盒,盒子裡裝的,正是戰幕在二十年前藏于佐天宗後頸處的雌蝶腹線。
腹線成灰,氣味便也跟着消失。
籠子被打開後,司南卿拿出裡面的琉璃瓶,琉璃瓶雖不透明,但上面的蓋子是透明的。
司南卿将琉璃瓶雙手捧到戰幕面前,戰幕單手握住瓷瓶,從上面看下去,裡面雄性王蝶振翅浮動,方向正北。
皇城所在方向。
司南卿雖然聽過王蝶,但從未真正見識過。
馬車很快入皇城,戰幕甚至沒有任何質疑,吩咐車夫朝西市平雍坊駕行……
已過午時。
溫宛在把衛開元送回問塵賭莊之後,想找蘇玄璟問清楚。
隻是在馬車裡呆了許久也沒想好措辭。
該怎麼說,才能讓蘇玄璟相信她隻是好奇,并沒有觊觎佛像的意思?
那麼大一尊金佛,說沒就沒了?
彼時她有讓衛開元打聽村子裡的人,村民全都搖頭,甚至都沒發現村頭少了一戶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