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玄璟看到周伯了。
他這一路都在回憶五歲生辰那一日。
那一日的紫竹林特别好看,陽光透過竹葉灑下斑駁光點,光線零零散散落下來顯得格外溫柔,他醒的時候屋子裡沒人,床緊貼側窗,他趴在窗口看向外面。
母親在院中竈台旁邊燒菜,炒竹筍。
新鮮的竹筍是父親剛從外面挖的,父親坐在竈台前,邊看火邊用從池塘裡摘來的荷葉把一隻收拾幹淨的雞裹在裡在,再用麻繩捆好,往上箍泥。
‘璟兒最喜歡吃叫花雞,一會兒别忘了給他煮七個紅皮雞蛋,挑大的煮。
’父親笑着囑咐母親。
母親側臉映在蘇玄璟眼睛裡,就像清晨陽光那樣溫柔,他的母親是血雁門門主的嫡長女蘇苒兮,容貌自是傾城,‘知道璟兒要吃雞蛋還把雞窩裡最後一隻雞殺了?
’
‘怕什麼,明天我再去集市上買幾隻回來,養到明年它還不下蛋?
’他的父親,素有江湖一第美男之稱的洛千重。
那是蘇玄璟人生當生最幸福的時刻,而他的幸福卻永遠定格在那一刻!
咻-
咻、咻、咻-
他眼睜睜看着數十黑衣人手持短弩沖進院子,箭矢如瀑撲面而來!
父親第一時間将母親拉到身後,自腰間抽出軟劍,‘帶璟兒走-’
母親驚慌跑到窗邊抱起他想要沖出去,可是人太多,那些殺手武功高強,縱然母親輕功絕頂卻一次次被黑衣人擊退,被迫靠在父親身後,‘我二人願以命換這孩子一條命,不知各位綠林好漢可應?
’
‘斬草除根!
’
刀光劍影,血染紫竹。
父親為給母親争一線生機沒有躲過緻命一擊。
十幾柄利劍同時紮進父親胸口,鮮血狂湧。
他看到父親彌留之際朝他看過來,滿眼都是不舍。
那些黑衣殺手同時抽劍朝他追擊,父親的屍體轟然倒地……
殺手沒有全部沖進紫竹林,餘下殺手早就在外埋伏,母親踩進陷阱,腳踝被繩索扯住再難掙脫,插滿短刃的竹筏自兩側狠拍,母親萬難之際生生把他托舉到高處,竹筏夾住母親,鮮血迸濺,染透竹筏。
‘璟兒,娘對不起你……’
他被母親舉在最高處,眼睛裡漫天紫竹,随風飄舞。
他想哭出來,想号啕大哭可是他張大嘴巴就是發不出聲音!
忽有一黑衣人把他從母親手裡抱下去,夾在腋下,‘孩子,别怕!
’
刀光劍影,血霧漫天。
他看着被兩排尖利竹筏夾在中間的母親,眼淚狂飙。
可他還是叫不出聲音!
那個黑衣人一路帶他突圍,縱武功奇高可雙拳難敵四手,忽有利劍朝他砍過來,黑衣人躲閃不及左臂生生被斬斷!
在他落地瞬間黑衣人以右臂将他攬住,終逃出竹林……
“蘇玄璟!
”
一聲喚,将他從回憶中扯拽出來。
眼前少女變得清晰,蘇玄璟猛然低下頭,“縣主……抱歉。
”
蘇玄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不想讓溫宛看到自己此刻狼狽,轉身倉皇離開。
看着蘇玄璟的背影,溫宛少了幾分厭惡,那背影太過蕭索,又單薄。
“他怎麼了?
”萬春枝從車廂裡走過來,狐疑問道。
溫宛搖頭,“不知道,不過……”
“不過什麼?
”
不過我看到他掉眼淚了。
前世今生,她還是第一次看到蘇玄璟哭,那樣一個陰險毒辣又睚眦必報的人,不管是誰把他弄哭的下場都不會好,公孫斐也不例外。
隻是……
“我怕他殺我滅口。
”溫宛一本正經看向萬春枝。
萬春枝嗤之以鼻,“看到他哭的人都要死?
那他父母是不是也該死?
”
“他父母早死了。
”
說起來,溫宛一直不知道蘇玄璟父母是誰,哪怕上一世也不曾見過。
朱雀大街人來人往,溫宛被萬春枝拉着走向馬車。
她不由回頭,蘇玄璟的身影消失在人群裡。
罷了!
天大的事也大不過君庭跟紫玉的婚事……
夜,靜。
睿親王府裡燈火通明,彩綢飄飛,一心想要女兒風光大嫁的晏伏下了大手筆,紅毯鋪滿整個院落,不見一絲塵灰。
房間裡,白萍端着自己親手縫制的喜服走進來。
自認回紫玉,白萍便私下裡開始縫制喜服,隻是沒想到這麼快就能用上。
“玉兒,母妃是真舍不得你。
”
桌邊,白萍拿起喜服叫紫玉換上比量大小,還有一日時間可改,說話功夫眼淚掉下來。
紫玉擡手為其擦拭,“睿親王府跟禦南侯府離很近,女兒每日都可回來陪母妃。
”
“胡說,哪有出閣女子日日往娘家跑的道理。
”白萍瞧着紫玉懂事的樣子,不免心疼。
紫玉笑道,“君庭不會在意。
”
看到紫玉眼中歡喜,白萍終是舒了口氣,“還好溫君庭是個不錯的孩子,溫府上下也都以你為重,還有溫縣主,母妃看得出來,她是真心維護你,待你好。
”
紫玉換好喜服後被白萍拉到銅鏡前,“可還喜歡?
”
喜歡。
紫玉定定看着銅鏡裡的自己,想着即将嫁給溫君庭的幸福,慢慢勾起唇角,“喜歡。
”
窗外傳來腳步聲,隻是腳步聲在臨近房門處時戛然而止,紫玉以為會等來敲門聲,可是沒有。
她轉身,“父王是來找您的。
”
昨日白萍雖與晏伏回睿親王府,卻沒回到主卧,她始終心有芥蒂,至少現在還不能原諒晏伏如此輕易就能否定紫玉是他女兒的事實。
“玉兒相信父王有他自己的苦衷。
”紫玉知道解鈴還須系鈴人,“父王真的愛你。
”
白萍朝窗外掃過去一眼,“今晚母妃與你一起睡。
”
“可我不想與母妃一起睡,若是睡不好眼睛布上血絲或是眼眶發黑就不好看了,而且君庭也會擔心的。
”紫玉尋着借口推白萍出去。
白萍知紫玉一片苦心,忍不住握緊她的手,眼睛裡盈溢出水澤,“你這孩子,懂事的叫人心疼。
”
紫玉笑笑,“外面冷,别叫父親等太久。
”
白萍點頭,這方走出房間。
待其離開,紫玉轉身走向床榻,卻在繞過方桌時瞄到銅鏡裡的自己。
她停下腳步,目光定格在銅鏡裡,唇角勾起來。
鏡子裡的少女,可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