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陰也是下縣,這裡常年乾旱缺水,不能種稻,隻能種些耐寒的高粱豆子一類。
進了舞陰縣,一眼可見的百姓個個身形消瘦面有菜色。
薑韶華看在眼裡,心情頗有些沉重。
百姓疾苦,隻有親眼見了,才知其中滋味。
以前的她,待在錦繡深宮,後來嫁入王家,也是高門貴婦。
哪裡懂得這些呢?
舞陰縣的縣令姓高,今年四十有七,是一個勤懇做事善待百姓的好官。
無奈舞陰縣就是個窮苦地界,高縣令勉強維持著縣衙運轉,已屬不易。
陳卓對十四縣的縣令情形了如指掌,在路上就對薑韶華說起過高縣令:“高縣令為人清廉,做事勤勉,在十四縣的縣令裡,都是數一數二的。
就是舞陰縣缺水,百姓們常年在地裡刨食,也隻能混個半飽不餓。
”
薑韶華對高縣令第一印象也不錯,溫和地問詢:“舞陰縣的太平糧倉裡有幾成糧食?
”
高縣令拱手答道:“回郡主,臣接到王府公文後,就立刻買糧。
現在糧倉裡有七成糧食,還缺三成。
臣想著,等今年秋收後,將糧倉補齊。
還請郡主不要怪責。
”
薑韶華溫聲道:“高縣令用心當差,本郡主心裡都清楚,如何會怪罪。
空缺的糧食,高縣令不必發愁。
本郡主安排人去買糧送來。
”
高縣令精神一振,忙拱手謝恩:“多謝郡主。
”
薑韶華輕歎一聲:“百姓們上交稅賦,本郡主庇護他們也是應該的。
”
高縣令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不知郡主打算讓何人去買糧?
”太平糧倉的三成糧食,可不是個小數字。
薑韶華隨口笑道:“是西鄂湯家。
”
湯家啊!
那可是南陽郡裡赫赫有名的大糧商。
高縣令頓時放了心。
此時,西鄂縣湯家家主湯五太爺重重打了一個噴嚏:“奇怪!
這是誰在念叨我。
”
……
眾人安頓之後,薑韶華將巡查糧倉一事交給陳長史和聞主簿,自己換上家常衣裳,帶上陳舍人馬舍人,在舞陰縣裡四處閑轉。
至於楊審理,當日審過白雲寺的案子後,就快馬回南陽王府了。
沒人心疼來回奔波不息的楊審理。
領著郡主俸祿,為郡主分憂,不是應該的嘛!
陳瑾瑜陪著郡主轉了幾戶人家,心裡也不是滋味,低聲歎道:“舞陰縣實在是太窮了。
”
雉縣百姓窮苦,是因為將糧食銀錢都供“佛祖”了。
舞陰是土地乾旱收成差,這裡的窮,就是赤貧了。
薑韶華默然不語,心裡沉甸甸的。
馬家暗中經營牙行,馬耀宗見過的窮困人家多了,倒沒那麽多感慨:“一天能有兩頓飯,也算過得去了。
更窮的人家,一天隻吃一頓飯,湯清得能照見人影。
”
薑韶華和陳瑾瑜一並瞥了過來。
馬耀宗這才驚覺自己略顯冷漠無情,忙換上了一副憂國憂民的神色:“土裡刨食不易,應該想個法子幫一幫百姓才是。
”
薑韶華嗯了一聲:“馬舍人精通庶務,腦子也靈光,這件事就交給你來辦。
”
馬舍人:“……”
馬舍人想伸手給自己來兩巴掌。
陳瑾瑜被馬耀宗的苦臉逗樂了,難得好心說情:“郡主別捉弄馬舍人了。
一整個縣上萬百姓,馬舍人哪有這等能耐幫扶這麽多百姓。
”
薑韶華也笑了起來:“隨口說笑而已,馬舍人別當真。
”
馬耀宗用袖子擦了擦額頭,動作頗有些誇張,逗得郡主和陳舍人再次輕笑起來。
就在此時,路邊一戶人家忽然傳出嬰兒啼哭聲。
薑韶華咦了一聲:“這戶人家有新生的孩子。
”
陳瑾瑜笑著湊趣:“既讓郡主遇上了,不如親眼去瞧瞧,賞一個小物件。
也算是這孩子和郡主的緣分了。
”
薑韶華欣然點頭。
伶俐的馬舍人,立刻上前去敲門。
結果,剛敲了一下門,門裡就傳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別抱走我的孩子。
”
薑韶華面色一沉。
馬耀宗也擰了眉頭,直接推了門。
就見巴掌大的院子裡,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婦抱著剛出生的嬰兒往外走。
剛生過孩子的產婦死死抓著老婦的胳膊,臉上全是眼淚。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一臉痛苦,抱著頭蹲在一旁。
此外,院子裡還有四個高矮不一的孩子,年輕最大的約有十二三歲,年齡最小的六七歲模樣。
馬耀宗第一個衝進院子裡,緊接著,秦虎孟三寶等親兵衝了進來,最後,郡主才緩步而入。
這陣仗,把這一家人嚇得不輕。
那老婦哆嗦著跪下,男子領著幾個孩子也跪下了。
那個剛生了孩子的母親,卻顧不得這些,將繈褓中的嬰兒抱過來,臉孔緊緊貼著孩子,痛哭不已。
“這是怎麽回事?
”薑韶華冷聲喝問:“剛出生的孩子,要抱到哪裡去!
”
那老婦被嚇得如一攤爛泥,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那個男子一咬牙,紅著眼答道:“回貴人,我們家中孩子太多,實在養不起了。
這一個送去塔裡。
”
可憐的母親依舊慟哭,瘦弱的雙臂不停顫抖。
那個嬰兒仿佛也知道自己的命運,扯著嫩嫩的嗓子尖銳地哭喊起來。
薑韶華面色沉凝,耳畔響起陳瑾瑜的追問聲:“什麽塔?
”
那個男子不敢擡頭看貴人,一邊磕頭一邊哽咽:“就是孩兒塔。
生了孩子養不起的,都會送去。
”
陳瑾瑜俏臉一白,繼而湧起憤怒的紅潮:“這是你親生的孩子,你怎麽狠得下這個心腸。
”
男子終於哭了起來:“實在養不起。
前年將小五送去,今年小六又出生了,不送去孩兒塔,家裡幾個大的就要挨餓。
我也實在沒辦法。
”
陳瑾瑜隻覺有什麽堵住了喉嚨。
薑韶華看著那男子,緩緩問道:“小五是男是女?
”
男子全身顫了一顫:“是女兒。
”
“這個剛出生的小六呢?
”薑韶華心裡怒火洶洶,聲音卻超乎尋常的冷靜。
男子徹底啞然。
那個如爛泥一般的老婦,咬咬牙張口答道:“回貴人,小六也是孫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