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6章 是誰先見他白頭(1)
本以為離近了茂隆一帶之後,還得花費一些小心思才可以潛入南邊,可很快徐北枳就意識到情形出乎意料,數萬難民沿著驛路兩邊開始瘋狂流徙,其中不乏有鮮衣怒馬豪車,北莽有幾線驛路按律不準軍馬以外踏足,違者立斬不待,許多宗室子弟都已經拿身家性命去驗證北莽女帝的決心,因此即便是倉皇逃難,也沒有豪橫家族膽敢踩上驛道,好在人流巨大,早已在驛道兩側踩出兩條平坦路徑,車馬通行無礙,隻是行駛得緩滯而已,北莽驛路交織如網,徐北枳所在的馬車逆流而下,身後不斷有別條驛路疾馳趕至的軍鎮鐵騎迅猛南下,徐北枳吩咐一名隨行護駕的箭嶺騎尉去打探消息,才得到一個讓他愈發瞠目結舌的答案,在黃宋濮已經親率九萬精騎跟北涼軍對峙的前提下,一支北涼鐵騎仍是直接殺穿了緊急布置而起的防線,徑直往南朝京府刺去,看那勢如破竹的鋒芒,是要視三位大將軍如無物,視兩位持節令如擺設,要將南朝廟堂的文武百官給一窩端!
歷來都北騎南下,才有這等氣魄啊。
這支數目尚未確定的騎軍既然一律白馬白甲,自然是大雪龍騎無疑,它這一動,連累得黃宋濮本就稱不上嚴密的防線更加松動,向來推崇以正勝奇的南院大王,推測又是葫蘆口一役圍城打援的陰奇手筆,加上身後軍鎮林立,也都不是那一籮筐腳踩就爛的軟柿子,僅是調出兩萬輕騎追擊而去,還嚴令不許主動出擊,將更多注意力都放在構築防線和死死盯住剩餘的北涼鐵騎之上,並且第一次以南院大王那個很多南朝權貴都不太當回事的身份,給姑塞龍腰兩州持節令下達了兩份措詞不留餘地的軍情布置。
南朝偏南的百姓們可顧不得將軍們是否算無遺策,是否胸有成竹,是否事後會將北涼蠻子給斬殺殆盡,他們隻聽說那幫蠻子的馬蹄隻要進了城,那就是屠城,屠成一座空城為止,還聽說連北涼刀這般鋒利的兵器都給不斷砍頭砍出了褶子,一萬龍象軍就已經那般兇悍,瓦築和君子館足足一萬多人馬根本不夠人家塞牙縫的,何況是徐人屠的三萬親軍?
要是徐閻王萬一親至北莽,咱們老百姓還能用口水淹死那人屠不成?
誰他娘信誓旦旦跟咱們說北莽鐵騎隻要願意南下開戰,就能把北涼三十萬甲士的屍體填滿那甘涼河套,堆成一座史無前例的巨大京觀?
哪個龜兒子再敢這麽當面忽悠咱們,非要一拳打得他滿地找牙!
徐北枳提著簾子,給徐鳳年笑著介紹窗外一支表情異常凝重的騎軍:“是黃峴鎮的兵馬,統兵的將軍姓顧名落,是龍腰州持節令的女婿,平時眼高於頂,看誰都不順眼。
看來是真給你們打怕了,騎卒的這幅表情,跟慷慨赴死差不多,前些年提及北涼軍,可都是斜眼撇嘴。
”
徐鳳年平淡道:“夜郎自大。
”
徐北枳哈哈笑道:“說我呢?
”
徐鳳年皺眉道:“到了北涼,你嘴上別總是掛著你們北涼如何如何,北涼本就排外,軍旅和官場都差不多,這種頑固習性利弊不去說,總之你要悠著點。
”
徐北枳點頭道:“自有計較。
”
徐鳳年自言自語:“不會真要一鼓作氣打到南朝廟堂那兒去吧?
這得是吃了幾萬斤熊心豹子膽啊,帶兵的能是誰?
不像是袁左宗的風格啊。
”
徐北枳猶豫了一下,緩緩說道:“你有沒有發現北涼有點像我們見著的柔然山南麓田地?
”
徐鳳年問道:“青黃不接?
”
徐北枳慢慢說道:“北涼王六位義子,陳芝豹不用說,擱在任何地方都可以裂土封王,以他的才略,自起爐竈都行。
袁左宗是當之無愧的將才,獨當一面肯定不難,領幾萬精兵可以輕松摧城拔寨,但統帥全局,就不好說了。
齊當國,衝鋒陷陣,扛徐字王旗的莽夫而已。
葉熙真擅長陽謀,被譽為下一任陽才趙長陵,說到底,仍是幕後搖羽扇的謀士,需要依附於人。
姚簡是一位熟諳偏門的風水師,一向與世無爭,更不用去說。
褚祿山的話……”
徐鳳年笑道:“徐驍六位義子中,真要說誰能勉強跟陳芝豹並肩,隻有他了,他是真正的全才,隻要是他會的,都一概精通。
我師父是因為趙長陵才名聲不彰顯,褚球兒跟陳芝豹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
徐北枳繼續說道:“韋甫誠典雄畜寧峨眉這批青壯將領,比起陳芝豹,都差距很大,何況偏倚向你這位世子殿下的,少到可憐。
所以說,除去陳芝豹和褚祿山,北涼能跟董卓之流單獨抗衡的驚豔武將,實在找不出第三位。
”
徐鳳年笑而不語。
徐北枳問道:“難道還有誰藏藏掖掖?
”
徐鳳年大笑道:“你忘了我二姐?
”
徐北枳將信將疑道:“你也知道紙上談兵和親身帶兵是兩回事。
”
徐鳳年臉色劇變,攥緊拳頭,因為他知道是誰率領大雪龍騎奔赴南京府了。
徐北枳何等觸類旁通,也立即猜出真相,苦澀道:“要是她能活著回北涼,我就服氣。
”
徐鳳年長呼出一口氣,眉頭舒展,閉眼靠著車壁,笑道:“那你現在就可以心服口服了,我二姐十四歲之前就已經記住北莽全部軍鎮戊堡、部落村莊和驛站烽燧。
”
徐北枳在心中縝密推敲,然後使勁搖頭,憋了很久才問道:“為什麽?
”
徐鳳年揉了揉臉,輕聲道:“小時候她跟我大姐打過一個賭,二姐說她一定會在三十歲以前帶兵殺到南京府。
她們兩人的賭注分別是一本兵書和一盒胭脂。
”
徐北枳冷哼一聲:“軍情大事豈能兒戲?
!
龍象軍的行軍路線分明是經過兵法大家精確計算過的,以軍損搏取大勢,可以視作是在為你爭取時間,你二姐算什麽?
”
徐鳳年調侃道:“你有膽子,下次見著了她,自己問去。
反正我是不敢。
”
徐北枳愣了一下,“你連弱水都敢去,第五貉都敢殺,竟然不敢見你二姐?
”
徐鳳年唉聲歎氣,有些頭疼。
當初練刀就給她見面不說話,這次在北莽繞了一個大圓,還不得被她拿劍追著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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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支騎軍深入腹地,如同庖丁解牛,繞過諸多軍鎮險隘,在北莽版圖上以最快速度撕扯出一條絕佳曲線。
速度之快,戰力之強,目標之明確,都超乎北莽所有人的想象極限。
為首一騎披甲而不戴頭盔,年輕女子視野中,已經出現那座北莽南朝最大城池的雄偉輪廓。
身後九千輕騎眼神中都透著瘋狂炙熱的崇拜。
從來不知道原來仗可以這麽打,就像一個大老爺們在自己家裡逛蕩,遇上毫無還手之力的不聽話孩子就狠狠賞他一個闆栗。
每一次接觸戰之前,都如她所說會在何時何地與多少兵馬交鋒。
因為繞過了全部硬骨頭,以大雪龍騎的軍力雄甲天下,收拾起來,根本就是不費吹灰之力。
敢情她才是南朝這地兒的女主人?
一路北上得輕而易舉,不過接下來轉身南下才是硬仗!
但老子連南京府的城門都瞧見了,還怕你們這群孫子?
女子容顏不算什麽傾國傾城,隻是英武非凡,氣質中絕無摻雜半點嫵媚嬌柔。
她下馬後從懷中掏出一本泛黃書籍,點燃火褶子燒去成灰,擡頭望了一眼天空,嘴唇微動,然後默默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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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