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上山入城進宮(上)(2)
薑泥徑直回到船艙,做賊一般從書箱中小心翼翼拿出一個小帳本,上面清楚記載了讀《太玄經》掙了多幾文,《千劍本草綱》《殺鯨劍》,等等,每一本何時讀何地讀,每本讀了多少字,都有詳細記錄,至今她掙了可不止徐鳳年所說的幾百兩,而是一千零七兩三十四文錢,整天就是吃喝睡的老劍神踱步進了船艙,正要在積蓄中劃去一兩銀子的薑泥一手提筆,一手遮住帳簿。
李淳罡對此無可奈何,站遠了任由薑泥做完手頭上的活兒,這才拎著酒壺坐上桌,倒了酒水在桌上,手指沾了沾,等薑泥將帳本放回書箱底層,坐於對面,李淳罡才以指做筆,以酒做墨,在桌面上揮灑開來,一筆一畫,精神氣意充沛盎然,薑泥正襟危坐,看老頭兒寫字,一氣呵成,貫穿首尾,半張桌面,密密麻麻,如鬼門關那亂礁嶙峋,李老頭兒寫完後才望向薑泥,後者一臉平靜,老人似乎果真如起始所說不求小丫頭學到什麽,袖口一抹,重新來過,這回李淳罡有說話:“老夫的狂草,要點有三,首先連綿一貫,再力求千層萬樓,最後才是一個無字,無畏,無情,無求,如這酒水,抹去便抹去了,不沾絲毫痕跡。
第一點是偷懶不得的工夫,即便醉時潦倒草書,細看卻無一處一點失筆,皆有規矩,為何?
平日工夫做足做細了。
一字落筆如揮出一劍一刀,馬虎不來,老夫的字素來被譽為奔蛇走虺,觀者看字如看劍,利劍鋒芒,巍然可畏……”
李淳罡正說到興起,卻瞥見薑丫頭在打哈欠,大船一頓,似乎要上岸,一肚子挫敗感的老頭兒低頭一吸,歎息一聲,念叨著莫浪費莫浪費,將桌面那些酒水吸入嘴中。
薑泥對老頭兒這類荒誕行徑習以為常,一同走出船艙,看到徐鳳年正在與大戟寧峨眉商量事情,好像大半鳳字營不會上山,這也在情理之中,且不說一百輕甲士卒住得下與否,這些北涼悍卒本身就過於惹眼。
在薑泥思量的時候,李老頭兒還在那裡自顧自吹噓一手字如何出神入化,薑泥左耳進右耳出,雙手提起裙擺走下木闆,瞥見一頭幼夔竄上岸,嘴中叼著一條肥鯉魚,似乎在向徐鳳年邀功,可徐鳳年隻是喝斥一聲,那小家夥立馬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約莫是裝死?
徐鳳年剛要擡腳踢小家夥,袍子被另外一隻幼夔輕輕咬住,徐鳳年這才罷休,懲戒算是告一段落。
姐弟幼夔可不記仇,歡快跟在世子殿下身後,看得薑泥一陣心疼,兩個小笨蛋,為啥對徐鳳年那般溫馴。
徐鳳年回望春神湖,眼神恍惚,喃喃道:“到了?
”
————
帝都,太安城。
清晨時分,天灰蒙蒙。
官道上三百鐵騎疾奔而來,塵土飛揚。
京城風傳北涼王徐驍即將入城,天下唯一一座人口達到百萬的巨城一時間雲波詭譎,城內主軸道上的高樓都被各色人物佔滿,隻求一睹徐大柱國的真面目,即便見不著,看看車馬陣仗也就心滿意足。
清流士子焦躁,江湖武夫不安,達官顯貴喧鬧,聽聞有十數位大小黃門準備聯袂攔車,去冒死怒斥那人屠的生靈塗炭,去罵其毀掉天下大半讀書種子,更傳言有無數準備當道刺殺的武林好漢,連說書先生們都在各大茶樓不約而同老調重彈,說起了春秋亂戰。
京城內無數枝椏上響起了刺耳的蟬鳴。
太安城城門有四孔,城門內外閑雜人等都被城門校尉早早肅清,當漸行漸近的馬隊踩踏出比蟬鳴震耳百倍轟鳴,當城門以及城牆上眾人看到那一杆猩紅醒目的徐字王旗,本是氣息的清晨,頓時窒息起來。
馬隊緩緩踏入城門。
除了馬蹄聲,似乎整座京城都開始寂靜無聲。
皇宮的主軸大道上,佔好位置的旁觀者們不由自主屏住氣息。
當馬隊愈行愈遠,才面面相覷,如釋重負。
塵埃落定。
城門外來了兩個行人,其中一位老僧人身穿黑衣,目三角,相貌猙獰,形如一頭衰老病虎,隻是神情淡漠。
另一位駝背微瘸,穿著尋常富家翁的裝束,擡頭望了一眼城牆,微微一笑,與身旁黑衣老僧以及一些晨起生意的販夫走卒一同由側孔走過城門,偶有注目視線,都放在了老僧身上,委實是黑衣僧這番相貌不像個慈悲心腸的出家人,隻不過年邁蒼老,行人隻是多看了兩眼,便不再上心。
至於老僧身邊的老人,更是不惹注意,太安城是天下首善之城,連巷陌市井裡頭的小民都自稱見識過某某大將軍某某大學士,誰樂意瞧一個駝背的老頭?
穿過城門側孔,富家翁與黑衣老僧緩步前行。
富家翁負手與後,呵呵笑道:“楊禿驢,京城百萬人,可就你一個是我朋友啊。
”
枯槁老僧輕輕道:“若不摸我腦袋,我便是你朋友。
”
富家翁嘴上說著哪能哪能,都說世上有兩樣東西摸不得,老虎屁股摸不得,還有就是你這楊太歲的腦袋摸不得了。
可話是這麽說,他卻很不客氣地伸手去摸老僧的光頭,老僧也不阻攔,隻是歎氣。
富家翁摸了摸黑衣老僧光頭,哈哈大笑。
黑衣老僧一臉淡然。
這顆腦袋。
齊玄幀當年倒是也摸過,然後蓮花頂就塌了一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