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坐黿觀劍(下)(2)
徐家趕赴北涼前,王妃曾獨身赴皇宮,當時在場的有一品高手十數人,大內與江湖各佔一半。
這是一個知情者個個噤若寒蟬不敢言說的禁忌,是一件短短二十年便被鋪滿歷史塵埃的秘聞。
徐鳳年知道老皇帝的打算,徐驍若膝下無子,便是身兼大柱國北涼王又如何?
三十萬鐵騎將來終歸穩穩妥妥是皇家的囊中物,這等拙劣的帝王心術,徐鳳年都不需要別人提點就能知道。
至於那些江湖隱士高人,大多在徐家鐵騎馬踏江湖中家破人亡,或者是十大門閥豢養供奉的老祖宗,要報國仇家恨,在徐驍最登峰時給予緻命一擊,還有比這更解恨的手法嗎?
隻是他們都沒有想到懷有身孕的王妃竟然在那一夜由入世劍轉出世劍,當武夫境界超出天象,成就陸地劍仙,便不再能以常理揣度衡量。
那一戰,長遠來看,兩敗俱傷,沒有贏家。
原先對王朝忠心耿耿的北涼鐵騎與朝廷徹底生出不可縫補的隔閡,而王妃落下了沉重病根,紅顏早逝。
徐鳳年的有一本生死薄,上面記載著那十幾個當日出現在皇宮的人名,三分之一已經陸續暴斃,無一是老死。
徐鳳年已然及冠,以後對上這些活著的人,總是希望能親自斬殺,即便終生都做不到,也比什麽事情都不做要好。
徐驍當年為了朝廷百年盛世大計不惜與整座江湖為敵,那麽徐鳳年比徐驍更想要把這座江湖給踏平一空,總有一些事連道理都不用講。
徐驍能為自己帶來二十年安穩,出門鐵騎護駕,更有明暗死士,可徐驍也會有年老的一天,十年後,二十年後?
徐驍的人心是打江山打下來的,徐鳳年要為徐家搏一個大樹不倒,務必要接手北涼鐵騎,這可不是動嘴皮的小事,北涼重軍功,崇武好戰,若真順從二姐徐渭熊的話,一心一意馬下帷幕治軍,徐鳳年沒這個信心。
徐鳳年這些年一直捫心自問,沒有徐驍,你算個什麽東西?
徐鳳年下意識握緊雙刀,長呼出一口濁氣。
王林泉追憶往昔,感慨萬千道:“當初大將軍平定西蜀,趙軍師隻差十裡路便可親眼見到西蜀皇城,遺憾病逝,大將軍便率軍投鞭斷江,告慰趙軍師在天之靈。
西蜀誰人不膽寒?
!
”
徐鳳年沉聲道:“北涼鐵騎唯有死戰。
”
王林泉重重點頭,“唯有死戰!
”
兵法詭道,可徐驍卻反其道行之,任你千軍萬馬氣勢洶洶,我北涼軍隻有死戰。
徐鳳年微笑道:“徐驍這趟進京面聖,八成又要攪得京城一團烏煙瘴氣。
”
王林泉噤聲不敢妄言。
徐鳳年卻不介意與這位老卒說些說出去就要掀起軒然大波的家事,王林泉都敢當著無數眼線在碼頭長跪飲泣,徐鳳年如果連這點心胸氣度都無,實在是別說日後接過徐驍手中馬鞭,便是這座江湖都不用閑逛了,早點回去躲在北涼王府才省事省心,示意青鳥去拿些酒來,說道:“王叔,都是自家人,咱們不說兩家話。
這次我到姥山,你這般正大光明擺出北涼舊部的姿態,接下來注定要被青州甚至是朝廷許多人下黑手,我會叮囑褚祿山幫你看著點,真要鬧大,大不了讓徐驍出來說話,我就不信當年被徐驍拿馬鞭敲腫腦門的靖安王趙衡敢撕破臉皮。
至於徐驍入京,嘿,我猜是去給我討一個世襲罔替的明確結果,確保將來我能穿一件不輸給他那身朝服的大黃緞蟒袍。
”
世襲罔替!
平時看似老眼昏花的王林泉一聽到這個說法,雙眼立即爆綻出光彩。
北涼三十萬鐵騎,以及所有分散王朝各地的舊部老卒,誰不惦念擔憂這個?
世襲兩字,含義淺顯,就是承襲父輩爵位封號俸祿以及封地,罔替則就大學問了,不更替不廢除,因為即便是宗室藩王,除了戰功實在煊赫的燕剌王與廣陵王,以特例對待,按照《宗藩法例》都要按輩遞降承襲,如靖安王趙衡,兒子無殊功就隻能襲封下一級的郡王。
徐鳳年一旦被朝廷承認世襲罔替,就依舊是北涼王!
這才有大黃緞蟒袍一說。
九五至尊,九龍五爪,才算是帝王黃袍。
徐鳳年不介意他年身穿蟒袍去踏平江湖,他就是要活活氣死嚇死打死那些王八蛋。
王林泉隻覺得大快人心,剛好青鳥端來好酒,老人痛飲一杯,抹嘴笑道:“如此一來,北涼誰敢不服!
”
徐鳳年一飲而盡杯中酒,略微自嘲道:“不過我這會兒才一刀破六甲的本事,實在是拿不出手。
”
王林泉不以為然道:“世子殿下天縱英才,真要練刀,還不是隨便練出個一品高手!
”
徐鳳年打趣道:“王叔,這話你說著輕松,可我練刀真心不輕松。
”
王林泉隻顧著笑,心中默念了幾句王叔,比下肚的酒更暖心呐。
王林泉突然一臉遺憾說道:“我那兩個兒子不成氣候,隻會讀死書,沒辦法給殿下牽馬了。
”
徐鳳年搖頭道:“沒有這個道理。
”
王林泉第一次反駁世子殿下,肅穆說道:“殿下,隻要王林泉在世一天,王家便任由大將軍驅使,世上沒有比這更大的道理了!
”
徐鳳年不知如何勸解,舉杯仰頭,再次飲光了琉璃夜光杯中酒,輕聲說道:“就是不知朝廷會不會摘掉徐驍大柱國的頭銜。
”
王林泉默然。
兩人喝光一壺酒,王林泉畢恭畢敬伏地再跪,這才起身離開。
徐鳳年轉頭望向劍匣。
望向那十八個字。
此劍撫平天下不平事,此劍無愧世間有愧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