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5章 中原和北涼(2)
標副老賀在這標青州探馬中性情最是暴躁,如果不是多次喝酒誤事,以及頂撞上頭,應該早就有個正兒八經的都尉官身了,那才算由吏入官,得了流品,否則任你如何驍勇善戰,在青州官場也別想讓那幫文官老爺正眼看待。
所以這次接觸戰,老賀比蔣標長和同齡人老宋都更加眼紅,恨不得胯下戰馬多生出四條腿來,老賀雖然不再年輕,但是老當益壯,臂力依舊驚人,那張弓是青州軍中少有的三百斤強弓,尋常弓手在戰場上連射二十已經是手臂和長弓的雙重極限,可是老賀的誇張臂力和那張舊蜀良匠打造的優質大弓,足以支撐老賀連射三十而氣力有餘。
北涼遊弩手的主動撤退,讓這標青州探馬膽氣大壯。
老賀用勁夾馬腹,怒吼道:“殺敵!
”
五騎北涼斥候並不見如何倉皇匆忙,但是無論青州探馬如何驅使戰馬前奔,雙方距離始終保持一百五十步左右,遠在馬弓射程之外。
不知青州探馬中誰率先喊出“殺蠻子”,很快類似“殺北涼蠻子”的喊聲在馬隊中此起彼伏。
五名涼州遊弩手幾乎同時轉頭。
蔣標長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安。
接下來一幕很快讓這名在邊境上世受騎射的標長既擔心又寬心,擔心的是這場戰事一觸即發,寬心的是本就兵力處於絕對劣勢的敵人一騎加速離去,隻留下四騎用以阻滯己方追殺。
四騎涼州遊弩手開始撥馬回身。
馬弓射程不如步弓,是闆上釘釘的事實,在青州軍中並非沒有裝備輕弩,隻是數量不多,中原腹地隨著十多年歌舞升平,有以抱團享譽朝野的青黨把持靖安道軍政,又有溫太乙等人在朝中說話,靖安道尤其是青州和襄樊城一向日子舒坦,外邊勢力油鹽不進,青州上下,大體上是閉門享福的愜意歲月,長久以往,在沒有戰事以及更加倚重水師戰力的青州,軍方庫存本就不多的良弩,就陸陸續續成了官宦子弟的專寵玩物,在接觸過輕弩的青州騎軍看來,那玩意兒當然不差,是值錢的好東西,可就是太稀罕了,保養也麻煩,而且僅就射程而言,還要遜色馬弓一些。
然後這標青州探馬在相距百步左右的時候挽弓,驚駭發現那四騎竟是與他們差不多同時擡臂舉弩!
其實在這個距離上的馬弓如果立即射出,準頭就已經頗為勉強,若想破甲傷敵更是難上加難,除非射中足以緻命的敵人面目,否則成效極小,因此在七十步左右才開首弓向來是青州騎軍的軍律。
探馬中膂力第一的標副老賀成為第一個射出箭矢的強勢人物。
雙方八十五步,挽弓如滿月的老賀,一枝箭矢砰然作響迅猛破空而去,完全是違反常理的筆直一線,足可見這名斥候標副的恐怖膂力。
涼州遊弩手下意識就彎腰側開肩膀,原本射透胸膛的那根雕翎箭矢幾乎是貼著他的鐵甲擦過。
自信滿滿的老賀心頭一震。
八十步,北涼四騎不但擡臂舉弩,而且已經開始射殺敵騎。
沉悶的噗一聲,一名正在拉弓蓄勢的青州探馬猛然向後倒去,額頭釘入了一根弩箭,貫穿頭顱。
一位因為過於緊張而匆忙射出軟綿一箭的年輕探馬,隻見眼前突兀出現米粒大小的黑點,下一刻喉嚨就被射穿,他丟棄那張馬弓,雙手捂住脖子,墜落馬背。
蔣標長微微斜了斜腦袋,一根北涼箭矢在他臉頰上抹出一條血槽,但是這名青州騎軍的佼佼者雙手沒有絲毫顫抖,砰然一聲。
遠處一騎北涼蠻子哪怕做出了躲避姿態,但是整個肩頭仍是被他破甲釘入骨肉。
青州標副老宋不但躲過了弩箭,第一根羽箭的準頭也是極準,隻是被面對面那騎北涼騎卒彎腰俯在馬背剛好躲過。
肩頭插箭的那騎涼州遊弩手也好,彎腰躲箭的那一騎,還有已經殺人的兩騎,都在青州探馬三名首領射出第二箭矢的時候,也開始在其他青州騎卒搭箭挽弓的時候,就已經是弩箭勁射而成。
這四騎沒有誰繼續針對蔣標長這一正兩副,於是很快就有四騎青州騎軍應聲落馬,無一例外都是面孔和喉嚨這兩處,足以斃命。
可是絕大多數已經驚慌失措的青州探馬,不但準頭大失水準,而且對方的北涼蠻子顯然極其擅長躲避,以至於除了神箭手老賀一箭建功,將一名涼州斥候射落下馬,連將標準和標副老宋的兩箭都沒有成功殺敵。
蔣標長那一箭堪稱精妙,非但沒有刻意尋求一箭緻命,甚至舍棄了射人,而是直接選擇了先射戰馬頭顱,可那一騎伍長模樣的北涼蠻子,騎術精湛到了驚人地步,隻是稍稍扯動馬韁,與主人心有靈犀的那匹涼州戰馬就偏轉馬頭,這導緻那根箭矢隻是在那伍長的大腿上剮去一大塊肉,短時內無損戰力。
蔣標長已經顧不上驚懼敵騎的戰力,怒吼道:“穩住!
沒把握就射馬!
”
他知道進入四十步後,就注定是己方最具威力也是最後一根箭矢了。
不但是依舊留在馬背上的北涼三騎,就是墜馬後一個滾地卸去衝勁的那名騎卒,也緊隨三名袍澤,他以單膝跪地的姿勢射出第三根弩箭。
標副老賀殺紅了眼,手臂肌肉鼓脹隆起,大力挽弓,嘶喊道:“蠻子去死!
”
但是讓所有青州探馬感到一種別扭和窒息的一幕發生了,除去那名負傷墜馬的北涼蠻子,其餘持弩三騎在射出弩箭後,無需主人有任何動作,戰馬都默契地稍稍變動了衝鋒路線,看似忽略不計的一線之隔,就是從死到生。
這一幕,教會了蔣標長兩件事。
何謂邊關老卒,何謂涼州大馬。
所有已經放下馬弓的青州探馬來不及多想,下意識就齊齊喊出一個“殺”字,抽出戰刀,策馬狂奔。
比起青州馬弓要多出一輪箭矢的涼州偵騎也開始默默抽刀,繼續前衝。
三騎,對上四十一騎,兵力懸殊的雙方,一個竭力嘶吼一個異常沉默,就這麽撞了個滿懷。
蔣標長和標副老宋幾乎等於是聯手,都沒能徹底留下那名北涼伍長,並非是遊弩手的伍長武藝就超過兩人,事實上單槍匹馬廝殺的話,青州這邊標長標副任何一人都勝算較大,尤其是下馬步戰,蔣標長更能穩操勝券,但是兩人預料雙方戰馬奔速都到達極限的時候,涼州戰馬竟是驟然間再度加速,展現出讓青州騎軍感到恐怖和陌生的巨大爆發力,正是這股爆發力,讓那名北涼伍長不但躲過了兩刀,僅是在後背被青州標副劃拉開一道血口子,但是得以繼續向前鑿開青州騎軍的陣型,乾脆利落地伸臂一刀,就是一顆青州騎卒的頭顱高高躍起。
“兩軍”擦肩而過。
三騎中僅有那名伍長破陣而出,一人一馬,放緩速度,沉默而孤單地撥轉馬頭,準備下一輪衝殺。
衝陣兩騎在各自劈殺三騎後,已經戰死途中。
而那名最早墜馬的北涼傷卒哪怕死前,也以步戰騎,以箭射死一騎,一刀挑死一騎,然後被一匹青州戰馬狠狠撞在胸口,倒在血泊中。
幾乎咬碎牙齒的蔣標長轉頭看著僅剩的那名北涼騎軍,瞥了眼馬隊前方十幾步外那名將死未死的騎卒。
北涼蠻子以三騎換掉了老子麾下的十五騎,整整十五騎啊!
這名惱恨至極的青州標長重新挽弓,箭頭對準那名已經躺在血泊中的北涼傷卒。
僅僅十多步而已。
一箭射入那名騎卒的頭顱。
地面之上,隻見雕翎顫動。
中原對於北涼,不止隻有文人的罵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