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0章 於無聲處聽驚雷(2)
徐鳳年搖頭道:“很難。
”
白煜很快就領會其中意思,北涼勝算太小了,不管他白煜想不想留在北涼,仍是身不由己,也許到時候他會跟很多士子書生一起逃難中原,背後就是北涼那座流血千裡生靈塗炭的慘淡戰場。
何況他白煜志在文臣鼎立的廟堂佔據一席之地,而不是武人邊功的大小,方才這番言語,不過是一時意氣而已。
所以他嗯了一聲,“倒也是。
”
臨近茅屋,白煜問道:“屋內有北涼形勢地理圖嗎?
曾經天師府倒是有幾幅,不過都太過老舊粗糙,流州也不在其中。
”
徐鳳年帶著這個仿佛莫名其妙就成了北涼幕僚的白蓮先生一同走入,翻出一幅地圖攤開在桌上,已是黃昏時分,徐鳳年特地點燃了一盞油燈,白煜乾脆就提著那盞銅燈趴在桌子上,開始跟徐鳳年詳細詢問北涼邊關和境內駐軍的分布,甚至還要了筆墨,一問一答一說一記。
書生不出門便知天下事,這句話對也不對,在大局上指點江山勉強可行,但不足以支撐起一時一地的具體謀略,尤其是在臥虎藏龍的北涼,若是白煜想要在邊關軍務上有所建樹,就不得不心中有數,做到胸有成竹,否則在宋洞明這種儲相之才或是李功德這種官場老狐狸面前瞎顯擺,隻能是貽笑大方自取其辱。
徐鳳年趴在桌對面,輕聲道:“在形勢論鼻祖顧大祖進入北涼後,我師父李義山與其相談甚歡,兩人最終敲定,將北涼劃分出十四塊防禦重地,境內如角鷹校尉羅洪才由於是負責十四版圖之一的駐軍,所以同為境內校尉之一,官階品秩就要比陵州黃小快等人要高出一級。
如今境內駐軍除去皇甫枰這樣的一州將軍,經過上一輪出自陳錫亮手筆的替換後,這撥新崛起握有實權的校尉大多正值壯年,甚至有幾人還不到三十歲,從父輩起便對北涼忠心耿耿,而且對邊功抱有極大熱忱,對父輩打下的江山相對比較珍惜,所以如今各地書院出現一些議論,比如說我表面上倚重赴涼士子,給他們騰出從州到郡再到縣三級衙門的所有座椅,但其實仍有偏見,任人唯親,打心底注重將種血統,對於這類詰問,我認了,畢竟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北莽都打到家門口了,我隻能,也隻敢提拔這些人。
”
白煜擱筆後,眯眼盯著地圖,沾有些許墨汁的手指在地圖上緩緩抹過,隨口問道:“新建流州的糧草,都是由陵州刺史徐北枳負責?
”
徐鳳年快速思索這句問話背後的潛在含義,但是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就點頭道:“先生肯定已經聽說過徐北枳的綽號,而且現在北涼早就開始跟臨近的幾個州大舉購糧,實不相瞞,許多明面上是怯戰逃出北涼境內的大戶人家,有著拂水房諜子的隱蔽身份,在買糧一事上,立功頗多。
涼幽兩州足以自給,故而流州糧草一事,還遠沒有到燃眉之急的地步。
”
徐鳳年笑了笑,“我想好了,離陽朝廷真要掐死漕糧不松口,大不了我們北涼就明著搶糧,嗯,應該是借糧,別說有蔡楠十萬大軍駐紮的淮南道,就是陳芝豹的西蜀道,我也敢搶!
”
在殷長庚牽線搭橋後,跟北涼瞧瞧形成默契的韓林出任淮南道經略使,是個不大不小的好消息。
跟北涼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韓林要士林清譽,要在廟堂上樹立起威武不屈骨鯁忠臣的高大形象,北涼送給他便是,要多少給多少!
至於朝野上下的罵名,徐鳳年會在意?
而陳芝豹你不是要去中原火中取栗嗎,謝觀應不是喜歡耍麼蛾子嗎?
徐偃兵如今就在陵州南境,跟出任陵州將軍的師弟韓嶗山在一起,沒有陳芝豹親自坐鎮,西蜀道的北門很難攔下北涼的借糧步伐,至於這其中的火候,徐鳳年相信韓嶗山。
白煜盯著相比其它三州顯得格外廣袤的流州疆域,問道:“楊元讚負責攻打北涼有天險依靠的葫蘆口,好歹給他連下了臥弓鸞鶴兩城,
北莽女帝心目中更值得托付重任的柳珪,在西線打流州,主力大軍卻一直按兵不動,甚至無所事事到了需要讓北莽請動拓拔菩薩進入流州的境地,如今更是讓董卓不得不調遣私軍趕赴流州打破僵局,這個號稱北莽半個徐驍的柳珪,如此不堪?
”
徐鳳年緩緩解釋道:“流州無險可依,要戰就隻能光明正大地戰,雙方都是如此,就兵力而言,柳珪大軍肯定是絕對優勢,三萬私軍不說,瓦築君子館四座姑塞州偏南的軍鎮也都傾巢出動,南朝那幾家老牌隴關貴族也割肉掏出了三萬步卒,姑塞州持節令與柳珪交好,也掏出了那八千羌族輕騎,足有十萬兵馬,但是羌騎被龍象軍一口吃掉,如此一來,讓騎軍戰力本就遜色我們流州的柳珪大軍比較難受。
在流州地面上,流州州城青蒼城守不守得住不重要,主力騎戰的輸贏,才是決定最終勝負的關鍵。
以來自各方勢力的四萬多雜亂騎軍,對陣必要時刻可以舍棄青蒼城的三萬龍象軍,非是我北涼自負,的確柳珪是不敢輕舉妄動。
”
白煜視線在流州地圖上緩緩遊移,“不敢輕舉妄動是對的,不動則已一擊緻命也是題中之意。
”
徐鳳年皺眉道:“有關揣測柳珪如何出奇製勝,懷陽關都護府內已經有過多場討論。
”
為了看清地圖,白煜手中那盞油燈不知不覺給靠得太近,右側臉頰一片火燙,不動聲色地輕輕偏移幾分,點頭道:“這是當然。
褚都護八千騎完成目標,寇江淮進入流州擔任將軍,龍象軍本就有王爺弟弟和李陌藩王靈寶這樣的實力大將,加上流州刺史楊光鬥和幕僚陳錫亮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後方糧草無憂,怎麽看局面都要比涼州虎頭城和幽州葫蘆口要好許多。
但是我覺得越是如此,柳珪就越會有所動作,說不定北莽南征三線兵力最少的柳珪,此人之所以能如此耐得住性子,就是在等董卓的中線和楊元讚的東線陷入不利……”
白煜搖了搖頭,自顧自說道:“不對,不是說不定,而是肯定!
”
徐鳳年默不作聲。
白煜擡起頭,眼神熠熠,沉聲問道:“如果柳珪能有用六萬步卒皆死做誘餌,不惜代價攻打青蒼城,故意讓自己背水一戰,甚至連雜亂騎軍也都一並舍棄,僅以柳家騎軍和拓拔菩薩帶去的精銳作為一錘定音的真正主力,三萬龍象軍能否忍著不上鉤?
就算龍象軍肯忍,新入流州的寇江淮能不能忍?
一旦其中一方參戰落入圈套,那麽其餘一方有沒有敢於見死不救的大局觀?
!
”
白煜看著徐鳳年,最後問道:“我想知道,北涼有沒有得到類似北莽女帝對西線對柳珪震怒的諜報?
有沒有類似南朝重臣極度不滿西線的龜縮,在朝堂上對柳珪群起而攻之的消息?
!
”
徐鳳年心頭一震。
白煜放下油燈,平淡道:“那麽王爺可以盡一切力量,馳援流州了。
”
白煜不再說話,徐鳳年也沒有說話。
屋內寂靜無聲,除了偶爾燈芯炸裂的幾下細微聲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