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2章 一盒奇巧(2)
青鳥眼神溫暖,憐惜地摸了摸陶滿武的腦袋,她也不知為何小丫頭會對自己抱以親近感,她重傷後,陶滿武就黏糊在身邊。
她這段日子在提兵山山腳養傷,也或多或少聽聞了一些小道消息,知道她爹是北莽邊境留下城的城牧,無緣無故給人襲殺,傳言是皇室宗親的兩姓子弟下得黑手,可至今兇手下落不明。
而軍伍出身的武將陶潛稚跟董卓又是親如兄弟的袍澤,小姑娘的娘親也不幸死在奔喪途中,自陶滿武然而然就被南朝炙手可熱的軍界權貴董卓帶在身邊,前些時候涼莽毫無征兆地開戰,聽說董卓領兵前往離谷茂隆救援,陶滿武就給留在了沾親帶故的提兵山。
公子孤身赴北,嗜好每日殺北涼士卒的陶潛稚死於清明節,公子湊巧與陶滿武熟識。
青鳥瞪大眼眸望著公子。
小姑娘無意間瞥了一眼認識沒多久的青衣姐姐。
知曉她天賦異稟的徐鳳年並沒有阻止。
青鳥發現小姑娘松手落地後淚流滿面,那種複雜至極的矛盾眼神,如同昂貴奇巧盒中的一張蜘蛛網,密密麻麻沒有縫隙,本不該出現在一個天真善良小女孩的眼眸中。
陶滿武隻是流淚,也不哭出聲。
最後將小漆盒子狠狠砸在徐鳳年身上,跑出涼亭。
青鳥茫然望向公子。
徐鳳年苦笑道:“她有看穿人心的本事。
”
自知無意間釀下大錯的青鳥一臉悔恨,正要說話,徐鳳年擺擺手,將刹那槍重新藏入布囊中,一臉平靜道:“本來就沒想著蒙騙她一輩子,早一天知道真相,她也早一天輕松。
不過這種事情我自己說出口,也難。
被她自己識破,剛好。
”
雖說不明就裡,但也知道有大麻煩纏身的徐北枳正要提醒可以逃命了,徐鳳年卻已經站起身,把刹那還給青鳥,自嘲笑道:“走了走了,咱們三人啊,就等著被提兵山攆著追殺吧。
”
徐鳳年握住徐北枳一臂,帶著毫無異議的青鳥,一同往山下急速掠去。
徐北枳隻覺得騰雲駕霧。
但三人沒有直接向南逃亡,而是秘密折回柔然山脈中,徐北枳不得不暗歎一聲真是藝高人膽大啊,善於自省的徐北枳在山中一條溪畔休息的時候,有些動搖。
士子北奔時帶來許多東西,象棋是其中一項,比較圍棋還要更受北莽歡迎,昔年權傾北莽的北院大王在圍棋上是名副其實的臭棋簍子,下起象棋則是爐火純青,徐北枳在爺爺身邊常年耳濡目染,雖說縱橫十九道也十分熟稔精通,但個人喜好還是偏向棋子司職明確的象棋,也時常與爺爺徐淮南對局時下成和棋,記得老人第一次搬出一副象棋棋盤,就跟幼年的徐北枳說下此棋,何時能有想要和棋便和棋的棋力,才算徐北枳出師。
但在徐北枳眼中,爺爺與人廟堂政鬥,總是斬草除根,做法跟下棋手法截然相反,直到這次赴死,徐北枳才知道這一局涼莽和棋,竟然代價巨大到徐家棋子盡死隻餘他一人的地步。
徐北枳既然是讀書人,理所當然以不出九宮格的“士”自居,他瞧不起江湖莽夫,也是因此,士輔佐帝王,運籌帷幄,何須親身殺敵?
江湖高手不管如何力拔山河,高手自有高手殺,傳聞創造象棋的黃龍士本身更是將“士”之作用發揮到淋漓精緻的境界,那個年輕時候曾說要為天下開萬世太平的毒士黃三甲,可謂毒殺了整個春秋。
如此超脫廟算直達天算的人物,才是徐北枳極力推崇的。
隻是這一切都建立在局面大好的情景之中棋盤之上,徐北枳才有可能大展手腳,身處劣勢,被敵方殺至君主身側,徐北枳自問能否力挽狂瀾?
徐北枳突然有些理解為何讀書入聖的大官子曹長卿為何成為天象武夫,為何三入皇宮。
當山窮水盡,手邊無棋子可擺布時,說到底還是要自己走出九宮格去。
徐北枳要入的棋局,是偏居一隅處於下風的北涼,而非已經成勢的北莽或者離陽。
這恐怕也是爺爺教誨他如何下出和棋的關鍵所在。
求勝先慮敗。
徐北枳不禁擡頭望向那個坐在石頭上悠閑乘涼的年輕人,那麽眼前這個家夥早已想到最壞的局面,北涼全盤覆滅,不得不去孤身殺敵復仇?
可能嗎?
徐北枳不相信。
青鳥從一棵大樹上躍下,有些匪夷所思,“公子,提兵山沒有任何動靜。
”
徐鳳年皺了皺眉頭,撿起一顆石子丟入溪水,略微出神,自言自語道:“這本帳看來是算不清楚了。
”
提兵山那邊,小姑娘哭著跑開,那些沒敢遠離涼亭的扈從見著這一幕,下意識就要殺下山去。
隻是她擠出笑臉解釋說青衣姐姐跟熟人下山,她有些舍不得。
眾人將信將疑,也不好詢問什麽。
不過那名女子若是可以不去飛蛾撲火,也算好事,說到底,在北莽江湖久負盛名的山主便是打贏了一名年輕女子,傳出去也不好聽。
陶滿武走了一小段路程,就不讓扈從跟隨,轉頭跑向涼亭,見到那隻漆盒,彎腰撿起,就要狠狠丟到山下。
可她擡起手,擡了半天,還是沒能鼓起勇氣丟掉,然後好像自己又被自己的不爭氣給氣哭,跑到亭子外,蹲下身,用小手挖了個坑,將盒子埋入土中。
擦去淚水,回到山上的雅靜小院子,爬上床,抱著那個瓷枕縮在角落,用棉被將自己藏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