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8章 西北遍地起狼煙,京城人人得太平(5)
喝了好幾大碗酒的孫寅突然提起一雙筷子,輕輕敲打著酒碗邊沿,輕聲道:“京城雪夜凍斷指,破廟乞兒鼾如雷,朱門高牆暖勝春,紫衣白髭老貴人,合上一眼求不得……”
聽著孫寅長篇大幅念叨著,桓溫聽了大半天,一碗酒端到了嘴邊愣是沒喝,最後終於忍不住笑罵道:“什麽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
孫寅停下後閉嘴不言語。
桓溫喝了口酒,輕聲道:“不過意思還是有那麽點小意思。
”
孫寅平靜道:“是我用一粒碎銀子借來的。
是借,我買不起。
”
坦坦翁是何等老辣又是何種道行,僅是又悠然喝了口酒,發出一串嘖嘖聲,不知是酒太辛辣還是怎的。
孫寅問道:“沒酒了?
”
桓溫白眼道:“年輕人喝酒,不該用來喝醉澆愁,小小年紀知道個屁的愁滋味,隻有七老八十了,活膩歪了,才用來摧人心肝。
”
孫寅瞪眼道:“別拽酸的,說人話!
”
桓溫把空酒碗重重放在桌上,也瞪眼道:“老子的意思你小子不懂?
沒酒給你蹭了!
”
孫寅頹然靠著椅背。
桓溫怒道:“要不是你小子總算還知道趁著有個官帽子戴,把頭個月俸落袋為安了,趕緊跟那商賈改成一年一付,要不然別說喝那幾碗酒,我這個大門你都甭想進!
”
桓溫一說起這個就動了真火,拿手指狠狠點了點這個國子監歷史上最年輕的右祭酒,“腦子進水了!
以北莽離陽為攻守雙方,講武?
講你個大頭鬼!
”
桓溫抓起桌上那隻酒碗就砸過去,也不管孫寅額頭的血流不止,厲聲道:“好嘛,好一個國難當頭,武不惜身,文不惜名!
好一個一寸山河一寸血!
好一個北莽叩關直奔太安城!
天底下就你北涼孫寅一人知兵法懂時勢!
”
孫寅乾脆閉上眼睛,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孫寅越是這副不死不活的樣子,桓溫就越是火大,重重一拍桌子,“你當那時坐在蒲團上的太子殿下是傻子?
中書令齊陽龍是傻子?
!
”
桓溫幾乎是直接破口大罵了,“你當我桓溫是傻子?
!
乾你娘的!
”
孫寅不冷不熱道:“對不住,我娘早死了。
”
“乾你大爺的!
”
“也死了。
”
“老子管你祖宗十八代死沒死!
”
孫寅徹底不再說話了。
桓溫緩了緩,神情淒然,雙手顫抖,輕聲道:“碧眼兒一輩子就沒徇私過,他生前隻為了你這個王八蛋破例了一次啊。
”
孫寅神情木然,“在國子監,那麽多滿腹經綸的讀書人,都覺得北涼三十萬鐵騎就該死得一乾二淨,甚至認為連北涼數百萬百姓死了就死了。
”
“閻震春死了,他們無動於衷,張巨鹿死了,他們大快人心。
”
“這些人覺得如果他們是閻震春,可以輕輕松松大破謝西陲騎軍,這些人覺得如果他們是張巨鹿,早就可以經國濟世一統天下了。
”
“這些人,都是讀書人啊。
”
孫寅低下頭,雙手捂住臉,哽咽道:“我年少時好不容易才讀上私塾,先生是個在洪嘉北奔中不知為何留在北涼的春秋遺民,記得先生喜歡帶我們半讀半唱那支《長恨歌》。
我離開陵州前,見先生最後一面,先生說他也沒有想到在北涼聽到的琅琅書聲,跟他在家鄉時聽到的書聲,原來是一樣的。
所以先生說他死後葬在北涼,也無妨了。
”
“這些讀書人的太安城,好太平啊。
”
“我不想見到這樣的太平,我孫寅想回到家鄉,寧願去看那裡的狼煙四起。
”
桓溫自言自語道:“孫寅,你要回北涼,我不攔你。
但是我希望你知道,你看到的那些讀書人的太安城,並不是真正的太安城,也不是所有人的太安城。
”
“這座城,有過我恩師,有過張巨鹿,有過荀平,有過閻震春,也有我這個還活著的桓溫,還有很多人,你不知道。
”
“徐驍,李當心,曹長卿,楊太歲,都曾經在這個地方,是那麽的意氣風發,而且他們每一人都能問心無愧。
”
“你回去北涼,可能會成為一個官吏,可能是個謀士,可能會死在戰場上也問心無愧。
但如果你今天沒有放棄,以後有一天,有某個時候,你就有機會對另外一個年輕人說,‘太安城,有我孫寅。
這個天下,有我孫寅!
’”
————
一條狹窄巷弄裡的僻靜院落,一個女子安靜坐在內院門檻上,外院柴門開著,她望著門外。
像是在等人回家。
她偶爾會聽見那些販賣冰糖葫蘆的悠揚吆喝聲從遠處傳來,但可能是這條巷子實在太小了,見不著那些小販扛著糖葫蘆的身影從門口經過。
她伸手放在腹部,柔聲道:“邊關,我和孩子都很好。
”
但我們都很想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