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誘局(修文) 那兒有上萬壇的好酒。
……
按大周禮制,嬪妃省親回宮,頭一件大事,便是向太後行禮問安。
秦婈身著桃色曳地長裙,頭戴鑲寶石雲紋頭鎏金銀掩鬢,施施然走進慈寧宮,福禮,畢恭畢敬道:“臣妾見過太後。
”
太後微微笑道:“快起來坐下吧。
”
“謝太後。
”秦婈起身道。
楚太後道:“秦昭儀今日回府省親,家中親眷可都還好?
”
秦婈道:“臣妾家中一切都好,多謝太後娘娘惦念。
”
楚太後上下打量了一番秦婈的穿著和妝容,若有所思道:“昭儀年華正好,的確適合這新鮮的顏色,難怪陛下喜歡你,就是哀家,也願意多瞧幾眼。
”
如今蕭聿大半月都要歇在景仁宮,“寵妃”二字已經篆刻在秦婈額上,態度恭順、衣著得體顯然不能粉飾這宮中太平。
她越是隱忍,越是風淡雲輕,楚太後越是看不慣她,越是會堤防著她。
事事處之泰然,那是上位者該有的姿態,楚太後想看的,是人按耐不住心思,得意忘形的樣子。
秦婈道:“能得太後和陛下喜歡,是臣妾的福分。
”
楚太後又道:“前些日子秦昭儀身子總是不適,可找寧院正仔細瞧過?
”
秦婈點頭道:“寧院正說,臣妾氣血有些虛,不過也無大礙。
”
“那就盡快調理好身子。
”楚太後直直地看著她的肚子,道:“哀家知道陛下疼愛你,這算一算,一個月裡,陛下過半的時間都歇在景仁宮,開枝散葉乃是國之大事,秦昭儀可得記在心上。
”
這話表面聽是在說國本,實則是在敲打秦婈,不該獨享帝王寵愛。
秦婈全當聽不懂,順著楚太後的目光,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肚子,面頰含羞道:“臣妾謹記。
”
又不冷不熱地說了會兒話,楚太後打了個呵欠,擺擺手道了一聲乏,秦婈福禮退下。
章公公瞇眼去瞧門口的倩影,掐著嗓子道:“奴才怎麼覺得,這昭儀娘娘的性子變了些呢?
”
“宮裡的人心哪有一成不變的,深宮獨寵,難免有幾分傲氣,若是半點都不變,那哀家倒要另眼相看了。
”楚太後輕笑一聲道:“就是不知一旦變了,皇帝還肯不肯待她如初。
”
這朱牆內,不止楚太後,其實誰心裡都清楚,皇帝寵愛秦昭儀,不過是因為他忘不了自己的髮妻。
章公公一笑,道:“奴才在宮裡這些年,就知道一個理。
”
楚太後斜眼看他,“什麼理。
”
章公公道:“凡是登高跌重的,大多都拎不清自個兒的身份。
”
楚太後若有所思地提了下嘴角。
章公公抖了抖袖子,笑道:“要依奴才這拙眼瞧啊,秦家的底蘊離百年世家還差得遠,氣度上就差了一截,終究不是那塊料。
”那塊料,指的便是後宮正位。
楚太後笑了笑道:“行了,不說這個了,你先與哀家說說,駙馬那事進行的如何了?
”
按大周選駙馬的章程,都是先由太後、皇帝及禮部尚書選人,再由公主挑選,不論公主是否願意,也隻能在禮部最後列的名單裡挑選。
太後道:“禮部推舉了誰家?
”
章公公道:“今年的金科狀元,現翰林院編修懷荊。
”
“那個寒門狀元郎?
”太後蹙眉道:“哀家點的那三人呢?
”
長寧公主選駙馬,太後這邊一共點了三個人。
其一,是英國公府的四郎羅永斌,英國公夫人嫡出,人生的陽剛周正,眼下任正六品都指揮史斷事司,先帝還曾誇獎他騎射功夫好。
其二,是成陽伯府的祝九郎,成陽伯夫人嫡出,才貌雙全,要說有個缺陷,便是身量有些低矮,不過品德卻是極好,性子也和善。
其三,是孫太妃的外甥,出身雖低,但因著長寧公主受寵,先帝把油水最多的都轉運鹽使司的官職給了這位孫家二郎。
太後雖說意逼婚,但這三位郎君,便是皇帝瞧了也說不出一個不字來。
太後繞了繞手中的佛珠道:“皇帝那兒呢?
”
章公公道:“陛下點了兩位,一位是淳南侯的表兄張雷生,一位是文淵閣大學士趙淵之子,趙子羨。
”
這兩位,也都是上上的人選。
太後端起杯盞,抿了一口,不動聲色道:“長寧如何說?
”
章公公尷尬一笑:“公主那邊……”
“哀家替她選的那三個,她都沒選?
”楚太後看著章公公的眼神,蹙眉道:“哀家知道她是什麼性子,打的什麼主意,你直接說,不要含糊。
”
“是。
”章公公道:“長寧長公主說,英國公府的羅四郎在秦樓裡有個相好,這品性配不上她,還說祝九郎相貌平平,身量太低,日後有了孩子,也容易隨了他,容易壞了……皇家血脈。
”
楚太後一掌拍在眼前的案幾上,道:“她真這麼說?
”
章公公頷首道:“一字不差。
”
楚太後道:“以前隻是驕縱任性,近來是越來越不像樣子了,就算是有意為之,也太過了些!
孫二郎呢,那是她娘的親外甥,她如何說!
”
章公公道:“公主說,她與孫二郎之間是兄妹之情,隻怕是沒法在一個屋簷下過日子。
”
“哀家瞧她就是放不下那蘇氏餘孽!
隻可惜她有情,那蘇淮安卻絕情的很,都選駙馬了也不見個人影。
”楚太後喘了口氣,道:“她是選了皇帝點的?
”
“這倒也沒有。
”章公公小聲道:“她說淳南侯的表兄年紀太大,像是長輩,眼下隻剩禮部推舉的那位狀元郎,和文淵閣大學士之子趙子羨。
”
“依奴才看,長公主多半會選那位狀元郎。
”
楚太後冷哼道:“就因為懷家那個出身一般,有無父無母好擺弄是吧。
”
章公公道:“太後英明。
”
“鬧吧,讓她鬧,鬧的越大動靜越好。
”楚太後道:“哀家看在她娘的面子上,有心讓她過安生日子,若是自尋死路,哀家也是沒辦法。
”
須臾,楚太後道:“那事如何了?
”
章公公道:“據外面傳回來的消息,還是不見那蘇氏餘孽的蹤影。
”
楚太後道:“一片癡心錯付,長寧倒也可憐。
”
——
從慈寧宮離開,秦婈換了內侍的衣裳,穿過隨牆門,頷首朝養心殿的方向走去。
行至門口,她正回首張望盛公公,肩膀就被重重拍了一下,身著青綠色的宦官道:“有沒有規矩,在這張望什麼呢,趕緊走。
”
秦婈清了清嗓子道:“盛公公呢?
”
“你找公公有何事?
”小太監闆著一張臉,見她身上的衣服比他低了一級,便道:“擡起頭來,你怎麼如此面生,是在哪做事的?
”
話音剛落,小太監便捂著頭“嘶”了一聲,回頭道:“公公打奴才做甚?
”
盛公公心道你真是不要命了,還敢讓娘娘擡頭給你看,他揮了揮手道:“這兩日你去東邊上值,不必過來了。
”
“公公!
奴才……”
盛公公擺手道:“走走走。
”
青衣小太監離開後,盛公公回頭一笑,壓低了嗓子道:“閣老在裡頭與皇上議事呢。
”
秦婈蹙眉道:“閣老在裡面?
可我這也是急事……”
盛公公又道:“娘娘且等等吧。
”
這一等,便是一個時辰。
圓月懸空,閣老大發議論的聲響遲遲不停,一會兒米價上漲,一會兒是驛站出了問題,秦婈在心裡斟酌一番,隻覺這些事都沒有她的急,便同盛公公道:“我還是送茶水進去吧。
”
秦昭儀發了話,盛公公自然不敢回絕,等了須臾,便端了茶水過來。
秦婈推門入殿,柳文士唾沫橫飛,“永昌年間各驛站還能分上五馬三驢,但這些年過去了,驢馬也都到了壽命,很多驛站隻剩下一匹老馬,效率大不如前,臣以為,陛下應給各驛站加馬匹才是,還有……”
秦婈行至蕭聿身邊,給他倒了杯茶水,蕭聿目不轉睛地盯著柳大學士,伸手接過,道:“閣老坐下來先喝杯茶吧。
”
坐到內閣首輔這個位置,眼色自然是沒得說,他心知今日說的有些久了,便躬身道:“多謝陛下,但這茶臣就不喝了,陛下早些休息吧。
”
蕭聿道:“修葺城牆之事明日再議,至於驛站的馬匹,都按閣老說的做罷。
”
柳文士躬身道:“陛下英明。
”
柳文士走後,蕭聿回頭看她,輕聲道:“剛從太後那兒回來?
”
“臣妾已是回來一個多時辰了,太後如今同臣妾沒那麼多話好說。
”秦婈神情嚴肅道:“秦府的事,侯爺同陛下說了嗎?
”
蕭聿點頭,“我都知道了。
”
秦婈道:“臣妾今日試探他的時候,也不知是不是想的太多,總感覺的他也在試探臣妾,臣妾怕他反應過來,人就丟了,陛下準備何時抓人?
”
“在那之前,能否讓淳南侯把臣妾兄長引走?
”
此時養心殿內就他們二人,蕭聿熟絡地把手放在她的腰上,拍了拍,“別急,你能認出他,已是立了一大功,且等等。
”
片刻之後,養心殿門口傳來聲響,陸則、蘇淮安、莊生竟是同時到的。
陸則看見秦婈,心就忍不住顫栗。
其實他已猜出個大概,可他不敢想,也不敢認。
他很想多看秦婈兩眼,但又知不合規矩。
想到這,陸則忽然想起莊生。
陸則擡眸,光明正大看著秦婈,介紹道:“啟禀娘娘,這位就是京城有名的……”
陸則還沒說完,秦婈同莊生四目相視。
因著那些前世舊夢,蕭聿定然早知道他們見過了,秦婈也沒藏著掖著,直接道:“莊先生怎會來此?
”
莊生也有幾分尷尬,畢竟兩人還一同“騙”過皇帝,“在下是奉皇命而來。
”
秦婈點了點頭。
陸則眉宇微蹙。
什麼情況,這秦昭儀怎麼還認識莊生?
秦婈心裡惦記四月,四月的名字在舌尖繞了一圈,還是問出了口,“四姑娘近來還好嗎?
”
莊生一怔,點頭,“勞煩娘娘惦記,她很好。
”
除了不跟他一處,她還真是哪裡都好,就連刑部尚書有事沒事都要去她鋪子前晃一晃。
陸則恍然大悟般地點了點頭,笑道:“四姑娘,可是莊四姑娘?
”
莊生道:“非也,侯爺不認識。
”
陸則一滯,仰頭看了看房梁,晃了晃手上的繡春刀,長籲了口氣。
他堂堂錦衣衛指揮使,大周的消息庫……
時間緊急,莊生從身後拿出一卷半丈有餘的畫卷,展開的一霎那,秦婈方知何為隔牆有耳。
畫卷中並不是畫,而是秦望近來的行蹤。
莊生能有那樣靈通的消息,靠得自然不是慶豐樓那些鼓弄玄虛的鴿子。
菜場的大神、街邊的乞丐、刑部的小差役、花樓裡的姑娘,都可能是慶豐樓隔牆的耳朵。
莊生道:“秦望的進京之後結交的人數不多,但近來仍見面的,隻有兩位。
一位是太常寺卿左正宇、一位是光祿寺少卿曾鶴寧,他們談話的內容比較小心,很少談及朝事。
”
澹台易不會見沒用的人。
太常寺主管祭祀。
光祿寺主管宴飲。
這兩個官職品級雖說不低,但在朝堂上卻無甚實權。
陸則道:“他這是做甚……下月五月五有一場祭祀,難道……澹台易打的是刺殺的主意?
”
莊生道:“刺殺……?
天子祭祀,聲勢浩大,且不說錦衣衛和五軍都督府都要出兵,整個午門和通往北城太平門的街道全部封鎖,就光是那引儀仗就有一百多人,也都是會功夫的,他澹台易在京城就算有幫手,能有多少人?
”
“他便是有上百人,也不可能成功。
”
光祿寺負責宮中採買,秦婈較為熟悉,她輕聲道:“那光祿寺的人呢?
整個光祿寺算下來,可是有三千餘人。
”
陸則搖頭道:“不會的,不會有那麼多人的。
”
默了片刻,蕭聿用指尖點了點案幾,看著蘇淮安道:“遷安那邊來消息了嗎?
”
提及遷安,又看著光祿寺三個字,蘇淮安深吸一口氣道:“陛下,秦家最近接了個生意,是煙花,從南往北運。
”
煙花。
煙花指的是火種。
蕭聿神色一變,道:“怪不得,他會找上光祿寺、太常寺……”
陸則之前有句話沒說錯,人沒有幾個十五年,這一回的澹台易,等不起了。
秦婈蹙眉道:“這是何意?
”
蕭聿點了點光祿寺三個字,道:“阿菱,光祿寺什麼最多?
”
秦婈想了好半晌,忽然道:“酒。
”
玉泉酒。
光祿寺有釀醞署。
那兒有上萬壇的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