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菱,你在朕這,什麽都不會變。
”
這句話對秦婈來說,如同強行扯開一道愈合的傷疤,再灑上一撮鹽。
秦婈有些惱這份感同身受,惱這早已忘卻的舊事,卻非要以這樣詭異的方式重溫一遍。
秦婈回頭看那時的自己,都忍不住歎一句天真。
他說什麽,她便信什麽。
可帝王說的不會變,和她想的,從一開始便是不同的。
她不知夢中他為何想著要等三年,她隻知道,封後大典過後沒多久,李苑便獲了寵,就連身上的咬痕,都落在了同自己一模一樣的地方。
思及此,秦婈屏息坐起了身。
還想這些作甚。
若不是有韞兒在,她又怎會再入這宮門。
時至今日,他們之間隔著的,早就不是一個李苑了。
秦婈揉了下嘴角,掛起標準的笑意,回頭看他,正準備照常問安,忽然發現這人不對勁。
蕭聿蹙眉捂著胸口,極沉地喘了一口氣。
秦婈道:“陛下這是怎麽了?
”
蕭聿坐起身子,緩緩睜開眼,隻見秦婈一臉關切,柔聲道:“陛下可是身子不舒服?
可要臣妾喚太醫來?
”
“不必了。
”蕭聿怔怔地看著眼前人,道:“朕沒事,一會兒就好了。
”
說罷,蕭聿以拳抵唇,輕咳兩聲。
秦婈連忙趿鞋下地,給他倒了一杯水,道:“那陛下喝口水吧。
”
蕭聿接過杯盞,頷首看著杯中倒影,忽然覺得之前的試探都沒了意義。
以她的性子,倘若記得一切,怎可能是這般樣子。
她早就該同他翻舊帳了。
蕭聿看秦婈乖順的模樣,不由暗道,她還是有點脾氣好,現在這性子,再加之身份不顯,可能被人欺負了都不會開口。
蕭聿緩了好半晌才起身,秦婈仰頭替他整理衣襟,依稀間,還能聽見蕭韞在門外小聲道:“嬤嬤,還沒好嗎?
還沒好嗎?
”
“大皇子再等等。
”
秦婈忍不住循聲望去,然後同蕭聿道:“今日時候還早,陛下不妨用個早膳再走吧。
”
蕭聿拉起她的手,道了一聲好。
三人坐在桌上用膳。
秦婈不僅要幫蕭韞夾菜,還要拿帕子幫他擦嘴,小皇子在她手裡格外乖順。
初春的暖陽透過支摘窗灑了在她們身上,眼前的一切,如畫卷般美好。
皇帝冷峻的眉眼,都不由染了笑意。
用過早膳,蕭聿離開景仁宮,起輦時,盛公公道:“陛下,長寧公主派人回來稟告,這兩日就要從驪山回來了。
”
蕭聿眸光晦暗不明,輕聲道了一句,也好。
——
長寧長公主剛回宮,太後便辦了一場賞花宴。
宮裡許久沒有宴會,此番難得太後開口,凡京中有頭有臉的夫人、貴女都來湊了熱鬧。
春風徐來,楊花滿路,女眷們有說有笑地走進慈寧花園。
說是賞花宴,章公公為博太後歡心,還在慈寧花園裡搭了戲台子。
太後左側坐的是長寧長公主及柳妃,右側做的是抱著小皇子的秦婈,以及楚家大夫人。
眼下正有一小男孩在戲台子踏獨繩,行至中間兒,還翻個了跟頭,看的太後不由撫了下心口。
她招了下手,章公公立馬湊過來道:“太後有何吩咐。
”
太後道:“這些個耍戲的,每人賞銀二兩。
”
章公公笑道:“奴才這就交代下去。
”
觀賞完這些雜技絕活,章公公還準備了一場近來宮外有名的戲——《春江宴》
春江宴,演的是初春時節各家相親的故事。
隻見女戲子身著婚服,輕櫳檀闆,緩緩揭開了面紗,隨著陣陣蕭聲,舞袖縈繞,低聲吟了一段出嫁時女兒家滿懷期待的彈詞。
緊接著,化媒婆扮相的婆子的登場,高聲接了腔,“娘子!
”
按大周婚俗,春日一向是媒婆最忙的時候,眼下京中也都在議親。
瞧這一幕,楚家太夫人慢悠悠道:“看了這戲,臣婦忽然想起六郎來,真真是叫人愁的慌。
”
楚太後笑道:“六郎不是剛中了進士?
他何處惹你了?
”
楚家六郎楚江涯,也是今年的探花郎。
“眼瞧著二十有三,竟不成婚。
”楚家太夫人道:“臣婦能不愁嗎?
”
楚太後揶揄道:“照這麽說,哀家也愁得慌。
”
楚家太夫人附和道:“太後有什麽事愁?
”
楚太後擡手點了點長寧長公主的鼻尖,“還能有誰,不就是這丫頭。
”
長寧長公主側過身,軟聲軟氣道:“長寧哪兒惹您了?
”
楚太後輕哼一聲道:“你去驪山一住便是三年,若非哀家三番五次派人請你,公主還不知要在山上住多少年!
”
“可長寧這不是回來了?
”
楚太後語重心長道:“長寧啊,你也十九了,眼瞧就要過了雙十年華,這婚姻大事,也該定下來了。
”
話音一落,秦婈偏頭看了長寧長公主一眼。
其實小公主照從前瘦了許多。
秦婈猶記得,她以前一口一個皇嫂,在坤寧宮打探蘇淮安“底細”的模樣。
長寧眸色一僵,道:“母後,長寧的身子您也知道,實在是……”
“你剛回來,成婚倒是不急,先把駙馬的人選定下就好。
”楚太後又道:“先帝走前都還惦記著你的終身大事,哀家一直記在心裡,你呢?
”
宮裡頭個個都是人精,誰都聽得出來,楚太後這是故意拿先帝來壓人。
可明知故意又能如何?
人之行,莫大於孝,這樣的帽子扣下來,長寧長公主便是再不想嫁,也隻能點頭。
“長寧不敢忘。
”
“長寧,母後定然會挑個合你心意的駙馬。
”楚太後笑了笑。
長寧長公主垂下眼,道:“這選駙馬的事,母後還是容長寧與皇兄說一聲吧。
”
提起皇帝,楚後眼角稍立。
這些年皇帝處處打壓楚家,誰都知道太後與皇帝不對付,但礙於孝道,表面上倒也說的過去。
眼下公主如此說,無異於是當著眾人面打太後的臉。
不輕不重地見了響。
楚太後道:“長寧,你與母後說句心裡話,可是心裡有人了?
”
公主心裡有人,這話就不由引人深思了。
小公主當年有多喜歡蘇淮安,滿京哪兒有不知道的,長寧公主整日到大理寺圍追堵截,鬧得鎮國公府的親事都成了泡影。
而蘇淮安呢,那個做事鋒芒不露的蘇大人,卻總是剛好能被小公主逮住。
天家公主與大理寺少卿,這點韻事,宮裡宮外皆是津津樂道。
哪怕沒有一紙婚書,蘇淮安也是默認的駙馬爺。
然而賜婚的聖旨還沒傳到鎮國公府,邊疆的戰報就傳回來了。
長寧長公主若無其事道:“母後說笑了,長寧是因病重,才在山上住了那麽久,怎會有那些心思。
”
楚太後道:“好了,不說你了,看戲吧。
”
箏樂聲不絕於耳,這相親的橋段還沒演完。
薛大夫人與薛瀾怡道:“說起這相親,我倒是有個事,想說與娘娘聽。
”
薛瀾怡揉了揉太陽穴道:“嫂子你直說便是。
”
“近來,江家正在替他家小公子說親,說到了咱們薛家來了。
”
薛瀾怡道:“江?
哪個江?
”
薛夫人道:“就是戶部侍郎江承遠的兒子,江戊。
”
“哦。
”薛瀾怡道:“哥哥怎麽說,想要這門親事?
”
薛夫人無奈道:“五姑娘、六姑娘都尚未出閣,江家清貴,也得帝心,這門親事倒也說得,可誰料那江家小公子竟找錯了人。
”
薛瀾怡蹙眉道:“什麽叫找錯了人?
”
薛夫人道:“他非說咱們薛家,有個花八百兩把戲子買回家的姑娘,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可我回去一問,根本沒有回事。
”
薛瀾怡道:“買戲子回府?
這可不是甚好聽的事,可是有人在外頭拿薛家女的名頭行事?
”
薛夫人道:“我也是這麽想的。
”
薛瀾怡道:“什麽時候的事?
”
薛夫人道:“好像是……去年八月。
”
也就是選秀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