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承諾最是不可信,他能對不起你一次,便能對不起你第二次。
”
秦婈話中的每個字都像是一把刀,不僅刺著了殿外的男人,也刺著了無助的秦蓉。
秦蓉淚如雨下,哭得發髻都亂了。
“不是這樣的!
六郎說了,他其實也想娶我,隻是礙於楚夫人才迫不得已讓我做妾。
”秦蓉吸了吸鼻子,道:“大姐姐若是不肯幫我,那我便去做妾好了,左右六郎也說過,不論我是什麽身份,待我都不會變的。
”
“沒有什麽是不會變的。
”秦婈看著她道:“等他與英國公嫡女成了親,難道會為了你冷落正妻不成?
今日你自欺欺人,委身去當楚六郎的妾室,那明日呢?
”
秦蓉手搭在秦婈的膝上,“別說了,別說了。
”
秦婈繼續道:“等楚家拿著你的性命、你的孩子,試圖拿捏哥哥,拿捏我,你又會找什麽樣的理由?
”
薑嵐月已經害了秦綏之一次,秦婈絕不會讓秦蓉再害他第二回 。
秦蓉道:“不會的,我不會連累哥哥……”
秦婈冷笑看她。
不會?
今日她肯用朱澤的事相威脅,來日還有什麽做不出來的?
“世家貴女那麽多,他楚六郎為何偏偏選中你?
算計來的感情本就是假的,二妹妹莫要執迷不悟了……”
話音甫落,秦婈的餘光剛好掃到門外嗎,那峻拔的身影微微一晃。
秦婈:“……”
外面的人是誰,她不用想也知道。
秦婈的聲線立馬變得柔和起來。
她將秦蓉扶起來,道:“行了,快起來吧,我都被你氣糊塗了。
”
秦蓉坐在秦婈身邊,道:“大姐姐,我到底該怎麽辦?
你到底會不會幫我?
”
秦婈忍著斥她的衝動,柔聲細語道:“此事再議,等我與柳妃娘娘說一聲,你先以探病的名義在我宮裡住下。
”
一聽要被留在宮裡,秦蓉立馬慌神捂住了肚子。
秦婈抱住她,在她耳畔輕聲道:“等明日,我會讓太醫來替你診脈。
”
秦蓉道:“大姐姐,我沒有!
”
“沒有最好。
”
盛公公看著皇帝晦暗不明的臉色,躬身道:“陛下……還傳膳嗎?
”
蕭聿面無表情地轉身,“不了,朕晚些再過來。
”
月色初起,夜風微涼,一聲落輦聲響起,蕭聿再度來到景仁宮。
秦婈連忙放下手中針線,起身道:“陛下萬安。
”
蕭聿見她滿面愁人,走過去道:“免禮。
”
秦婈並未起身,“臣妾向陛下請罪。
”
“臣妾家中出了這樣的事,實在無言面對陛下。
”
楚家一口咬定秦蓉蓄意勾引在先,儼然將楚六郎說成了苦主,嫡庶有別,尊卑有別,便是秦蓉有理都成了沒理。
更遑論秦蓉確實勾引在先。
此事在京中傳的沸沸揚揚,皇帝不可能不知道。
蕭聿坐在榻邊看著她道:“你打算如何處理?
”
秦婈道:“臣妾二妹妹雖是庶出,配不得楚家六郎,但斷然沒有去給人做妾的道理。
”
蕭聿看著她,微微出神。
秦婈清了清嗓子,道:“還請陛下給臣妾幾日時間處理此事。
”
她聲音嗓音輕柔,卻不難聽出哭腔。
蕭聿拍了拍榻,“你先過來。
”
秦婈還是沒起身。
蕭聿歎了口氣,走到她身邊,扶著她的腰道:“擡起頭來,讓朕看看。
”
秦婈整個眼眶都是紅的。
蕭聿與她一對視,眼淚順著眼角便留下來了。
“都是臣妾管教不嚴,才出了這樣的醜事,實在是……”
“好了、好了。
”
蕭聿擡手替她擦了擦眼淚。
他低頭看著掌心裡水光,不由想到從前……
皇後從不對他抱委屈、流眼淚,能哭成這樣,也就是因為蘇家那一回……可那時,他也在氣頭上。
他一句話都沒哄過她。
蕭聿摟著她的肩膀道:“此事楚六郎亦是德行有虧,朕心裡有數。
”
這一夜,秦婈是在他懷裡睡著的——
延熙元年,三月,草長鶯飛。
上個月朝廷出了大事,巳州邊界齊軍忽然來犯,來勢之洶,可謂是前所未有。
人心惶惶之際,鎮國大將軍蘇景北攜六萬精兵赴邊疆迎敵。
皇後身懷龍嗣,蘇家赤心為國,一時間,隱隱躁動的後宮都沒了動靜。
三妃入宮以來,皇帝除了在養心殿,便是在坤寧宮,她們捉不著皇帝的影子,便隻能圍著太後轉。
眼看就是太後生辰,後宮嬪妃齊聚慈寧宮。
楚太後看著蘇菱道:“聽說皇後又開始吐了,這麽能折騰人,說不準是個皇子。
”
是不是皇子,這話可沒法接。
蘇菱道:“太醫說等過了這陣子就好了。
”
剛說到這,隻聽腳步聲橐橐而至,殿內的宮女太監們一齊躬身道:“陛下萬安。
”
蘇菱與三妃一同起身,福禮,“臣妾見過陛下。
”
“平身吧。
”
蕭聿與太後打過招呼,和平時一樣,坐在蘇菱身側。
眾人皆知新帝並非是縱情聲色的男人,他的眸光永遠很淡,淡到讓六宮都失了顏色。
獨獨看向皇後時,偶爾那麽幾瞥,才能讓人品出其中的不同來。
少年夫妻相攜至今,情分自然是旁人所不能比。
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針,這話當真沒錯。
這世上還真有種動情,是通過男人眼中不屬於自己的偏愛產生的。
也算是應了那句話——越是高不可攀的男人越誘人,越是得不到,越是不甘心。
李苑如是想。
太後品味了一番眾人眼中的千百色,笑道:“皇後身懷龍嗣,一直孕吐不說,還得處理六宮事務,真真是辛苦了。
”
蕭聿側頭看她,“又吐了?
”
蘇菱道:“沒事的,照之前好多了。
”
太後笑了一下,對三妃道:“你們身為後宮嬪妃,也應當為皇後分擔一些才是。
”
分擔。
後宮權利分不出去,能分出去的,隻有恩寵罷了。
這已經是太後第三次提起此事了。
三妃起身道:“臣妾明白。
”
柳妃才華橫溢,薛妃明豔嫵媚,李妃楚楚動人,他們彷如這初春時含苞待放的花蕊,靜等帝王采摘。
蕭聿眸色不改,隻聽楚太後道:“她們幾個聽聞哀家犯了頭疾,個個都抄了經書送來,實在是有心了。
”
話說的雖然含蓄,但像蕭聿這樣生於宮廷,長於宮廷,目睹過無數勾心鬥角的男人,對太後的暗喻,自然是一清二楚。
蕭聿回頭,目光隻落在李苑一人臉上。
男人眼中淡淡的審視,猶如鑽木取火,在這深宮裡,乍然劃出了一道火光。
薛妃臉上藏不住心事,蹙眉看了李苑一眼。
旋即,新帝轉過頭,繼續與太後說話,“母後怎麽又犯了頭疾,太醫怎麽說?
”
楚太後說,“無妨,都是老毛病了。
”
蕭聿道:“母後千萬要保重身體,”
這一幕,還真是母慈子孝,妻妾和睦,四海波靜。
——
坤寧宮長燈不熄,蘇菱入往常一般坐在妝奩前卸去耳璫、粉妝,扶鶯在一旁仔細伺候,隻是這表情,卻和平時不大一樣。
蘇菱壞心地往她臉上揚了點水珠子,偏頭笑道,“想什麽呢?
”
扶鶯回神,眨了眨眼,道:“奴婢、奴婢沒想什麽,娘娘今日何時歇息?
”
蘇菱朝門外瞧了一眼,
近來邊疆起了戰事,他忙著和戶部籌劃押運糧草的路線,似乎比前些日子更忙。
“再等等吧。
”她道。
扶鶯張了張嘴,又合上,欲言又止。
蘇菱道:“怎麽了?
”
扶鶯盡量說的稀松平常,“娘娘今日早些休息,盛公公說陛下今日歇在長春宮了,叫娘娘不必等了。
”
蘇菱隻楞了短短一息,就彎了眼睛,她輕聲道:“既然這樣,那我便早些歇了。
”
扶鶯見自家娘娘什麽反應都沒有,瞬間松了一口氣,道:“那奴婢給您留燈。
”
蘇菱點頭,“好。
”
月上朱簾,宮人退下,殿門“吱呀”一聲闔上。
蘇菱在妝奩前默默出神。
長春宮,李妃,她記得她從高麗來,名叫李苑。
半晌過後,她站起身,攥拳在屋裡踱步,來來回回,漫無目的,一圈又一圈,她胸口莫名發悶,整個人彷如丟了一縷魂魄。
她跌坐在榻,深吸兩口氣。
其實她想過會有這麽一天,早晚會有這麽一天的。
她嫁的不是尋常男子,而是皇帝,眼下朝局動蕩、朋黨林立,後宮注定要均衡各方勢力,她是後宮之主,本該替他分憂。
再說了,她也不能讓史官記載蘇家女自私驕恣,善妒成性。
對,合該如此。
她捂著小腹,努力平複著呼吸,也不知過了多久,她還是沒忍住,擡眸看向坤寧宮的殿門。
其實不論曾經還是現在,蕭聿一直都很忙,他有辦不完的案子,有批不完的奏折,他時常在三更天推門而入。
再輕聲與她道:“阿菱,我剛回來。
”
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門會開,他會來。
她還是想等他。
可再無一夜,比今夜更漫長。
春雨細密溫和,蘇菱卻覺得無比燥悶,剛闔上眼,就是他淺淺低笑的模樣。
“若無公務在身,定日日回府。
”
“朕答應你,不論多晚,都回坤寧宮。
”
“阿菱,你在朕這,什麽都不會變……”
長夜漫漫,雨勢越來越大,震的窗牖劈啪作響。
蘇菱驀然坐起來,緊繃的情緒隨著一道雷聲徹底崩潰,豆大的淚珠子倏地落了下來。
她將頭埋於膝間。
這世上所有的道理她都懂。
可是順序錯了啊……
她掩面呢喃:你為何要與我先做夫妻,再做君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