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嵐風走到陳朗面前，這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唇邊一圈青色胡茬，似是來時匆忙，隨性打理所緻。

　　低著頭，坐在輪椅上，察覺面前突然一暗，陳朗迷惑擡起頭。

　　「夏姑娘，有事？」

　　「沒事，看你挺順眼，要不要考慮考慮，拜師如何？」

　　"……"

　　陳朗嘴角微動，雙手不由自主握緊扶手，隻覺夏嵐風在消遣他。

　　「夏姑娘，別開玩笑，我已經是個廢人，配不上……」

　　眉頭微蹙，陳朗想到，她說的是拜師。

　　「我……夏姑娘，我已經二十有五，你才十八歲，拜師，我們不合適。」

　　「哪裡不合適，你覺得你配不上我弟子名義？」夏嵐風刨根問底。

　　「不是。」陳朗邁開臉，頗為難為情，他已經說得那麼明顯了，難道要他親口說，他比她大，拉不下臉來拜師。

　　再說，他是個廢人了，拜師又有什麼用，能讓他重新站起來嗎？

　　他的殘缺，陳家都沒有任何辦法，夏嵐風小小年紀，能有什麼辦法。

　　如果希望過後，還是失望，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有希望。

　　陳朗低下頭，不敢去看夏嵐風灼灼目光，那眼底的炙熱，會將他燙傷。

　　曾幾何時，他的眼中，布滿青春洋溢之希望，相信一切困難，都會在他的手裡消融。

　　如今，他廢了。

　　兩年，陳朗不斷告訴自己還有希望，等來的仍是絕望。

　　手背青筋爆出，陳朗頹喪坐著，驕傲的頭顱低垂。

　　陳寶泰心疼走來，嘴唇翕動。

　　想說點什麼，張了張嘴，什麼都說不出。

　　陳家年輕一輩最有潛力的弟子，毀了。

　　陳寶泰年紀大了，一輩子看到過無數天才的隕落，每一次，麻木的心依舊痛徹心扉。

　　希冀望向夏嵐風，帶著不自覺的渴求。

　　像是臨終遺言。

　　夏嵐風的心，莫名其妙燙了一下。

　　別用這種眼神看她，壓力山大，實在不行，再打一場吧。

　　五鬥瑟瑟發抖，身上涼颼颼，哪裡在灌冷氣，凍到它一個高端的統。

　　這不科學。

　　某些時候，夏嵐風是個犟種，越不要，她越給。

　　強硬擡起陳朗的臉，隻一剎那，夏嵐風換了個人。

　　強硬，自信。

　　不擇手段。

　　「吾師韓愈著《師說》：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

　　「……古之聖人，其出人也遠矣，猶且從師而問焉；今之眾人，其下聖人也亦遠矣，而恥學於師……」

　　「……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

　　百丈金色文氣，衝天而起。

　　陳朗擡頭，愣愣看著空中飄浮的文字，嘴裡咀嚼著：「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哈哈哈……我明白了。」

　　眼角，灑下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

　　陽光折射下，煜煜生輝。

　　「你明白嗎？」夏嵐風低頭問道。

　　「我明白了。」死寂的眸子，重新散發奪目光彩，一如多年前，鯉魚躍龍門後的少年，意氣風發，扛著長槍，走上絞肉機戰場。

　　噗通！

　　陳朗打翻輪椅，跌倒在地，滿身狼狽，皆被眼中光彩奪目的希望衝散。

　　「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三拜！」

　　趴在地上，陳朗撐起上半身，另類的磕了三個響頭。

　　「你真的明白？」夏嵐風再問，是對陳朗說，也是對陳寶泰和在場的其他人呢說。

　　「弟子明白，以弟子現在的樣子，想要重新回到戰場，已經不可能。既然如此，何不另闢捷徑。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弟子腿沒了，腦子還在，假以時日，會有人代替我上戰場。」

　　五鬥：「都是什麼腦袋，怎麼就和夏嵐風拐彎抹角的想法，銜接上了呢。不愧是師徒，想法都一樣。」

　　陳寶泰恍然大悟，看到後輩重新「站」起來，老淚縱橫。

　　上前一步，一把提起匍匐在地的陳朗，小心抱著放在輪椅上。

　　「夏小友，多謝！」

　　「弟子拜見師父。」

　　下一刻，兩人動作神同步。

　　夏嵐風倨傲點點頭，接著回禮陳寶泰。

　　「聖人客氣，我不過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

　　這邊，相談甚歡。

　　另一邊，以陳霄為首的兵士，紛紛有所感悟，盤坐下來。

　　陳朗興奮問道：「師父，弟子有多少位師祖，他們，寫出來的東西，都是聖級嗎？」

　　「沒數過，有點多。也不是所有寫出的都是聖級水準，而是因為，非聖級不面世。」

　　學不完，學不完。

　　壓根學不完。

　　好東西太多，當然隻學精華。

　　差一點的直接看不上，不配出現在面前。

　　直接後果就是，眼光非一般高，萬般下品，結果落筆無神。

　　看一般的作品就是狗屎，自己寫的，狗屎不如。

　　說要去遊歷，夏嵐風帶著陳朗離開章台郡。

　　保和堂頂樓，風急天高，陳寶泰站著一塊石頭，目光透過層層阻隔，落到夏嵐風和陳朗背影上。

　　「噗——」還是忍不住，枯敗的身體，急劇衰敗。

　　仰頭，噴出一口黑血。

　　陳寶泰面白如紙，踉蹌後退，堪堪穩住腳步。

　　緊接著，捂著胸口劇烈咳嗽。

　　「咳咳咳……」

　　一聲聲，彷彿要將五臟六腑。

　　一道人影，緩緩出現在陳寶泰面前，無奈嘆道：「明知道後果，你何必呢！」

　　「咳咳……」陳寶泰擺擺手，還在咳，嘴角溢出黑血。

　　「就因為知道結果如此，我才願意盡我最後的力量。我活不了多久，但他們，還能活很久很久。」

　　指向夏嵐風離開的方向，無一絲血色的臉上，露出一絲滿意微笑。

　　「老夥計，落葉歸根，陳家我是回來了，總得為他們做點什麼，不枉我是陳家老祖宗。」

　　「到了我們這個年紀，什麼沒見過。夏嵐風有秘密，我知道。她不願意說，那又如何，每個人都有秘密。」

　　「活了這麼些年，這雙眼睛，若真的什麼都看不出來，豈不是說多年來，我都活到狗身上。」

　　「不管夏嵐風有什麼秘密，我隻需要知道，她不會背叛人族，這就夠了。陳家也不會背叛人族，陳家和夏嵐風背後的勢力，有她和陳朗作為紐帶，那就是天然的盟友，隻是方法不同，不是立場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