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年少有為啊

　　當夏洛克進房間的時候，他下意識挑了挑眉頭。

　　他第一眼就看出，桌上的食物太少了、而且被吃掉太多了。

　　阿瓦隆與星銻不同，騎士立國的這裡並不提倡節儉的美德。
在這裡，召開宴會是一種榮光——而如果食物和酒幾乎吃完喝完、但宴會還遠沒有結束，那這就會被視為是失禮的。

　　是因為主人準備的食物太少了，才導緻了客人需要提前離開以結束自己的行程。
因此客人在意識到快吃完的時候，也會刻意少吃一點來給主人留些面子。

　　所以這就不可能是第一輪的飯菜。
而應該是第二輪。

　　同理，假如說飯菜吃完是一種失禮，那麽撤換並上第二輪菜就是一種重視與挽留。
言下之意是：“我都給你換上了又一桌新鮮熱乎的飯菜，你現在離開是不是有點失禮？
”

　　“……晚上好，夏洛克先生。
”

　　伊莎貝爾第一個開口道：“見到你很高興。
”

　　——你突然高興個什麽？

　　夏洛克心中有些迷惑，但禮節上仍是沒有任何錯漏。

　　“銀冕之龍在上。
”

　　他不敢擡頭與公主對視，畢恭畢敬單膝跪地、單手撫胸，低頭行騎士禮：“公主殿下，祝您一切安好。
”

　　“請起吧，夏洛克先生。
”

　　伊莎貝爾發出清脆的聲音。

　　此時夏洛克才敢起身，向著仍然坐在桌前的雅妮斯、以及坐在輪椅上的艾華斯問好。

　　雅妮斯微笑點頭作為回應。
而不便行動的艾華斯，則由他身後的莉莉代為輕輕鞠躬、還了一禮。

　　很快，起身後的夏洛克那銳利如鷹的目光一瞥，就注意到了伊莎貝爾公主微醺的面容。

　　——喝了這麽多酒嗎？

　　他有些吃驚。

　　那看來，雅妮斯大師還挺重視艾華斯先生的。

　　不然的話，她應該會阻止公主殿下過多飲酒——從禮節上來說，一般大人物在宴會上不會喝太多酒、隻會禮貌性的喝一兩口。
若是喝完一杯再另行添酒，就會顯得過分親近、對這次宴會太過重視。

　　而這本身就是一種政治信號。

　　假如雅妮斯大師認為艾華斯是個無關緊要的客人，就會示意伊莎貝爾保持距離。

　　但現在恐怕不是喝了一杯兩杯的問題。

　　看那桌上兩個空酒瓶……他們三人居然喝了兩瓶酒？

　　那些銀與錫之殿中的仆人們，肯定會把這情報販賣出去。
夏洛克知道……他們中的一些人，與某位大臣或是騎士家族有所聯系。
有些時候，他自己也會從他們手中購買一些情報。

　　也就是說。

　　最晚明天上午，伊莎貝爾公主對艾華斯·莫裡亞蒂青睞有加的情報，就會送到幾位大臣的辦公桌上了。

　　年少有為啊……

　　夏洛克想到這裡，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說起來。

　　之前公主殿下在儀式中曾扮演過小艾華斯的母親……她不會是還沒出戲吧？

　　“說起來，夏洛克先生。
我聽聞您與愛德華督察長去處理了一些案件？
晚上可有進食？
要不坐下吃些吧。
”

　　“……不敢。
”

　　夏洛克連忙禮貌拒絕道。

　　但他還是象征性的拿了一片麵包在手裡，示意自己接受了公主賜予的食物。

　　他知道這個點已經到了公主殿下的休息時間，也肯定已經吃好了。
他可不敢因為自己的原因而讓伊莎貝爾公主陪著自己吃飯。

　　他父親要是知道這事，恐怕得錘他一頓。

　　想到這裡，夏洛克突然看到小公主微微上揚的嘴角，意識到她恐怕確是有點喝多了。

　　……現在這怕是故意調侃自己呢。

　　之前在夢裡的時候，自己作為隊伍裡唯一有經驗的前輩，訓斥了天真的“璐璐”好幾次。

　　基本上，隻有他說的份、沒有她反駁的空間。
結果現在到了現實裡……在銀與錫之殿中，兩人的立場完全反轉了過來。

　　這也沒辦法。

　　畢竟主動曝光身份的是自己……也怪不得她。

　　但夏洛克很快就犯了難。

　　假如隻有公主和雅妮斯大師的話，他倒是可以有話直說。
順便跟雅妮斯大師提醒一下，那位看上去有些危險又有些神秘的“狐狸”先生的事。

　　……可是，艾華斯還在這裡。

　　雖然夏洛克很看好艾華斯，但他不能在外人面前主動洩露伊莎貝爾公主的隱私情報。

　　這畢竟是隻有他和伊莎貝爾知道的事。

　　若是他在這裡說出來，那是否說明他在外面也會洩露、甚至販賣小公主的個人情報？
夏洛克忠於索菲亞女王，自然不可能做出這種危害王室的事。

　　……可問題來了。

　　向來都是有話直說的夏洛克，如今又怎麽解釋自己去追查毛衣兄弟會這件事的動機呢？

　　於是夏洛克思考了一下，想到了一種隻有伊莎貝爾能聽懂的回答方式：

　　“我從一位不怎麽靠譜的先生那邊，無意間得知了勞合區一夥絞殺黨的聚集點。
”

　　夏洛克沉聲暗示道：“他們可能與鵜鶘酒吧的幕後主使有關。
我考慮到，自己單獨前去會有些冒險，就邀請了我的朋友愛德華·莫裡亞蒂與我隨行。
”

　　“那麽，調查結果如何呢？
”

　　艾華斯突然插話道，一副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的樣子。

　　“很順利。
那的確是叫做‘毛衣兄弟會’的一夥絞殺黨的聚集地。
我們還搜到了一批煉金炸彈。
”

　　“這麽看來，”艾華斯笑眯眯的說道，“那位‘不怎麽靠譜的先生’，看起來也挺靠譜的嘛。
”

　　夏洛克對此不置可否，沉默了一會後補充道：“不過，經過簡單的訊問，他們自己都不清楚那是炸彈。
他們隻是收了錢，替人看管貨物而已。

　　“我懷疑他們的幕後主使與海關的人有聯系。
因為這批炸彈是走正規渠道從海關過來的——我下午和愛德華特地去查了一下，這批貨物有正規的簽單、也貼了檢驗通過的標簽。
”

　　黑色卷發、表情總是慵懶的偵探先生，此刻顯得信心十足：“這是很重要的情報，是一個關鍵性的突破口。

　　“順著這個線索，我們立刻就掌握了剩下那些炸彈的物流批次和到貨時間。
繼續查下去的話，就能從這個時間，去查到當天海關部門的所有驗收人員。

　　“伊莎貝爾殿下，我甚至可以這樣說——這個案子如今已然告破。
剩下的工作不過是重複性的、沒有什麽技術含量的調查工作而已。
”

　　他並沒有隱瞞艾華斯，因為完全沒有必要。

　　這個案件的另一個當事人，就是艾華斯的大哥。
他可不是什麽凡事講規矩的類型，艾華斯如果問、他是肯定會說的。

　　“……另外，伊莎貝爾殿下。
‘骨雕’的身份基本已經鎖定了，而‘狐狸’還沒開始調查。
”

　　夏洛克恭敬的詢問道：“接下來我們應該先去找骨雕還是狐狸？
”

　　現在他還沒寫報告。

　　但等他把報告寫出來並交給女王，女王多半也會讓他參考公主殿下的意見……畢竟這也是涉及到了伊莎貝爾自己的進階儀式。
隻有她和夏洛克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麽。
以女王的智慧，她肯定不會指手畫腳。

　　到了那時，自己調查時還是要問詢伊莎貝爾的意見——那倒不如現在主動發問，還能給自己留點主動權。

　　“去找骨雕吧。
有可能危害阿瓦隆的不安定份子，我們需要盡快剔除。
我會支持你的調查工作，如果有哪個環節需要簽字的話可以來找我。
”

　　伊莎貝爾思索片刻，瞥了一眼艾華斯、有些含糊的答道：“至於‘狐狸’先生的事……可以先暫時放一放。
”

　　艾華斯眨了眨眼。

　　伊莎貝爾此刻隱約間開始有點懷疑了。

　　但她給出的這個答案，卻讓夏洛克有些訝異——他的確是不想找“狐狸”，所以才故意說“骨雕”的身份已經差不多鎖定了。
希望能通過這種手段來誘導伊莎貝爾的決策。

　　畢竟在他看來，伊莎貝爾對她那位“狐狸先生”的執念還挺重的。

　　——是因為艾華斯嗎？

　　如果是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與身份不明朗、花言巧語的狡猾“狐狸”相比，他對艾華斯有著聰明而果斷、謙虛而禮貌的印象。
除此之外，他也很尊重自己的教授莫裡亞蒂——他當時的數學成績相對沒那麽好，幸得莫裡亞蒂教授的輔導，才能維持自己的首席身份直至畢業。

　　也多虧了莫裡亞蒂教授的指點，夏洛克才得以意識到自己真正的才能其實在智慧道途上。
他其實並沒有多麽認可威權道途的準則，隻是他嚴苛控制自己的意志、領導他人的行為本身，無意間契合了威權道途。

　　而他認識莫裡亞蒂教授的途徑，就是他的朋友愛德華。

　　他是夏洛克在大學中結識的唯一好友。

　　因此他對艾華斯的評價裡，多少也摻了點私情。

　　“你們走的時候，路上小心一些。
”

　　雅妮斯開口問道：“你身上有短劍嗎，夏洛克？
”

　　“有的，”夏洛克答道，“愛德華給我帶了一把。
”

　　威權道途的許多法術，都需要握持著這把短劍才能使用。
因為這把短劍就是阿瓦隆執法人員的身份象征，它代表著“法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的本質其實是能夠當近戰武器用的、威權道途限定款法杖。

　　愛德華出門時帶的兩把劍，不是因為他要開雙刀、而是因為其中一把是給夏洛克帶來防身的。

　　夏洛克不是監察，僅僅隻是顧問。
他是沒有佩劍的。

　　他拒絕進入阿瓦隆的律法體系中，那麽他所學習的律法術就有大半無法使用。
不願意服從上級、不遵循秩序的人會被剝奪力量——這也屬於威權道途的特性。

　　“那還好。
”

　　雅妮斯點了點頭，跟艾華斯說道：“那幅畫我之後派人送到你家，你們就別拿著了。
會很危險——至少夏洛克肯定保不住。
”

　　“什麽畫？
”

　　夏洛克聞言一怔，下意識的反問道：“我覺得還是沒問題的。
”

　　他多少也是一位勉強蹭到第四能級的律法師，不是什麽小毛賊都能招惹的。

　　“是《黃金黎明》。
”

　　坐在輪椅上的艾華斯輕聲開口，溫聲細語的答道：“我與雅妮斯大師相談甚歡，她因此決定將這幅畫送給我。
”

　　夏洛克愣了一下，驟然一驚。

　　他臉上露出清晰的愕然之情，無法理解的現實讓他的大腦一瞬間都空白了。

　　——《黃金黎明》？
！

　　這種國寶級的藝術品，是“相談甚歡”就能送人的嗎？
！

　　……年少有為，年少有為啊！

　　夏洛克不知自己應該如何評價，隻能在心中如此複讀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