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葉慶山是被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驚醒的。

　　他警惕地一骨碌爬起來，目光犀利地看向門口。

　　擠在門口的幾個孩子瞬間被他吓住，一動也不敢亂動。

　　隻有個子最矮站在最前面的晴天沒站穩，一下子撲倒在地上。

　　後面幾個孩子手忙腳亂地來扶，瞬間又亂成一團。

　　葉慶山揉揉額頭，瞅了眼外面，的确已經天亮了便準備起身。

　　晴天被扶起來之後，一路小跑過來，扒着炕沿兒看着葉慶山道“堂叔，你起來了啊！
”

　　葉慶山心道，這不是廢話麼？

　　但是看着晴天可愛的模樣，他還是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點了點頭。

　　看到他笑了，其他幾個小子頓時一擁而上，紛紛把手裡的東西往炕上放。

　　“堂叔，這是我娘讓我拿過來的棉襖和棉褲，我娘說你跟我爹個頭差不多，應該能穿。
”

　　“堂叔，這是我娘讓我拿來的衣裳褲子，給我爹做的，但是還沒穿過。

　　“我娘說可能有點大，讓你先湊合穿着。
”

　　前面一個趕緊找補道“這棉衣棉褲雖然我爹穿過，但都是拆洗幹淨的，堂叔你别嫌棄。
”

　　還有個小胖墩舉着一雙鞋要往炕上放，好在被年紀最大的孩子攔住了。

　　“鞋放地上就行了。
”

　　“哦！
”小胖墩聽話地把鞋擺在地上才道，“堂叔，這是我四叔讓我給你拿的鞋，狍子皮做的，可暖和了。
”

　　兄弟三個都有東西送來，隻有葉老大因為身材跟葉慶山差距過大什麼都用不上。

　　晴天着急地說“堂叔，我娘做好早飯了，你起來吃吧！
我娘做飯可好吃了！
”

　　這突如其來的送溫暖，讓葉慶山一時間怔愣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葉昌瑞突然想到什麼，伸手拉住晴天道“咱們先出去，不然堂叔沒法兒換衣服。
”

　　于是孩子們便都跟着葉昌瑞出去了，還貼心地幫他關上了房門。

　　葉慶山看着炕上擺着的棉襖棉褲，伸手一摸居然還是溫熱的，想必之前是放在炕上暖過的。

　　他把棉衣棉褲穿在身上，心裡的暖意更濃。

　　葉慶山穿好衣裳下地穿鞋，發現鞋子竟然也是暖和的，一時間鼻根都覺得有些發酸。

　　這麼多年在外征戰，雖說已經有了妻兒，但是身邊沒有其他親人的日子着實孤單。

　　萬萬沒想到，這次突發奇想回到老家，竟然還能感受到當年父母健在時候的關心和溫暖。

　　葉慶山穿着這身衣裳走出房間，堂屋裡此時已經擺好了桌子，桌上擺着一大盆疙瘩湯，還有一笸籮的饅頭、花卷兒、糖包、豆沙包，另外還有好幾盤小菜。

　　看到他出門，葉老大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着說“不錯，衣裳都挺合身的，鞋子小不小？
”

　　葉慶山下意識地走了兩步，道“不小，挺合适的。
”

　　“合适就好，你趕緊洗把臉過來吃飯了。
”

　　葉老太太帶着女人和孩子們在屋裡吃，外屋隻有兄弟四個加上葉慶山。

　　昨晚大家一起喝過酒，此時坐在一起倒是少了幾分尴尬。

　　葉老大道“一會兒吃完早飯得趕緊去跟咱姑說一聲，她要是知道慶山會倆了，肯定高興壞了。
”

　　“可不是麼，昨天高興的都把這事兒給忘了，一會兒咱姑過來肯定要說咱們的。
”

　　“老四，一會兒你去吧！
”

　　“我才不去，讓孩子們去吧。
”

　　葉慶山聽得一頭霧水，父親不就兄弟兩個麼，哪裡冒出來的姑姑？

　　“哦，我們說的是葉娟兒，堂姑，你還記得吧？
”

　　葉慶山這才有了印象，點點頭道“雖說算是遠親，但是當初跟咱家關系還不錯。
”

　　“我們不太了解家裡以前的情況，但是之前回村的時候，咱姑幫了不少忙，所以我們就經常走動了。
”

　　“挺好的。
”葉慶山點點頭，一時間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

　　葉老大看出他的不自在，便道“趕緊吃吧，多喝點疙瘩湯，昨晚喝多了，早晨喝點兒熱乎的舒服。
”

　　“好！
”葉慶山依言嘗了一口疙瘩湯，溫熱的面湯帶着細碎的疙瘩和切碎的白菜葉一并滑落入胃，果然十分熨帖舒服。

　　他一口氣喝了兩大碗疙瘩湯，然後又吃了好幾個饅頭和花卷。

　　當他想要再伸手拿的時候，發現笸籮裡竟然已經被吃光了。

　　葉慶山一驚，自己居然忘了控制一下食量，吃這麼多肯定會被嫌棄的吧。

　　沒想到葉老大見他抓了個空忙道“别着急，你嫂子去端了，一會兒就來。
”

　　他話音未落，就見葉大嫂端着一盆剛熱好的饅頭花卷什麼的進來，倒在桌上的笸籮裡，笑着道“我怕一次拿出來太多涼得快，鍋裡還有呢，敞開了吃，管夠！
”

　　葉慶山見葉家兄弟也紛紛伸手拿了繼續吃，這才稍稍放心，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是我飯量太大了。
”

　　“你們當兵那麼苦，飯量大點兒正常。

　　“其實我們飯量也都不小，你以後就知道了。
”

　　葉大嫂也道“是啊，慶山兄弟，這都到家了，你可千萬别客氣，能吃多少吃多少，回家了還餓肚子算怎麼回事兒！
”

　　“其實也吃得差不多了。
”葉慶山這倒不是客氣話，他此時已經吃得有七分飽了。

　　按照他平時吃飯的習慣，每餐基本也就吃個八分飽就差不多了。

　　隻不過他的八分飽在别人看來就已經是大胃王級别的了。

　　但是葉家四兄弟生怕他不好意思吃，一個個地勸他多吃點。

　　加上葉大嫂做的飯的确好吃，一頓早飯竟然直接把葉慶山給吃撐了。

　　他伸手揉着吃到凸出來的胃，已經有些年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吃飯的期間，葉二嫂特意從屋裡過來掃了幾眼，但是很快就離開了。

　　見孩子們都吃完飯了，葉老二立刻叫自家兒子道“昌瑞，去一趟你姑奶家，就說你慶山叔回來了。
”

　　今天是大年初二，按照慣例是各家回娘家的日子。

　　好在葉娟兒招的是上門女婿，初二并不用出門。

　　葉昌瑞很快就跑到了葉娟兒家，敲開門的時候他家正在吃早飯。

　　“昌瑞來了，你家吃飯了麼，坐下吃點兒啊！
”

　　葉娟兒家早晨吃的是餃子，看到葉昌瑞來了趕緊招呼他過來嘗嘗。

　　“姑奶，我不吃了，我爹讓我來告訴你一聲，說我慶山堂叔回來了，讓你得空去家裡一趟呢！
”

　　“行，我回頭吃完飯就……”葉娟兒下意識地順口答應着，然後才反應過來，猛地擡頭問，“你說誰回來了？
”

　　“我堂叔，葉慶山回來了！
”葉昌瑞道。

　　葉娟兒拿着筷子的手一抖，直接掉在地上。

　　她此時哪裡還顧得上吃早飯了，起身就要往外跑。

　　“哎呀，你把棉衣穿上！
”劉全拎着棉衣追了上去。

　　葉娟兒套上衣服，胡亂扣上紐扣就跟着葉昌瑞去了老葉家。

　　一進屋看見正在堂屋坐着的葉慶山，葉娟兒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慶山，你這孩子咋才回來啊！
這麼多年也不知道給家裡捎個信兒，你爹娘臨終前都還記挂着你啊！
”

　　“姑——”一聽葉娟兒這話，葉慶山鼻子一酸，眼淚也跟着落了下來，“我也是身不由己，等我安定下來能跟家裡聯系的時候，爹娘都已經不在了——”

　　姑侄二人對着哭了一陣兒，才被葉家人給勸好了。

　　葉娟兒是最知道葉慶山走後，葉東林兩口子情況的。

　　她抹了把眼淚道“其實當初你被抓壯丁之後，你爹娘還是一直耕地種田，攢着錢等你回來給你娶媳婦的。

　　“誰知後來你娘生了一場病，身子骨大不如前了，家裡攢的錢也基本都拿去看病抓藥了。

　　“本來老兩口就這麼相互照顧扶持着，加上村裡人的幫襯，日子也還過得去。

　　“誰知那年不知道咋回事，有人帶了一套衣裳和二兩銀子來村裡，跟你爹娘說你已經死在外頭了，屍骨都找不回來了，銀子是朝廷給的喪葬錢。

　　“你爹娘用衣裳給你立了個衣冠冢，然後你娘便一病不起，很快就走了。

　　“你娘走後，家裡就剩你爹自己，他天天借酒消愁，身子很快就垮了，第二年就跟着你娘去了。

　　“唉——”葉娟兒說完，深深地歎了口氣。

　　葉慶山沒想到事情竟然是這樣的，他哽咽着說“當年其實我是被敵軍給抓走了。

　　“估計當時朝廷以為我戰死了，才派人來送的衣裳和銀子。

　　“我被抓去做了幾年奴隸之後，想法子帶着其他被抓的人一起逃了回來，又在軍中待了幾年，這才終于回來了。
”

　　葉娟兒原本其實是有些怨葉慶山既然還活着，為何不給家裡寫信或是帶個消息的。

　　但是一聽說他是被敵軍抓去做奴隸了，心裡的埋怨立刻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心疼。

　　更何況父母都沒了，最難過的應該也是葉慶山了。

　　“好孩子，你這些年也真是受苦了。
”葉娟兒拉着葉慶山的手道，“好在如今回來了，往後就在家好好過日子吧！

　　“趁着過年，姑多出去串串門，看有沒有合适的姑娘幫你看看……”

　　葉慶山一聽這話哭笑不得。

　　見葉慶山這副表情，葉娟兒又道“趕緊成家立業，安定下來，你爹娘在天之靈也好有個安慰。
”

　　葉老大笑着幫葉慶山解圍道“姑，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慶山兄弟早就成家了，如今都有兩個兒子了。

　　“隻是這次回來不知道老家什麼情況，便沒帶着弟妹和孩子們。

　　“我尋思着回頭跟他一起去把人接回來呢！

　　“大過年的，既然找到家了，哪兒能讓弟妹和孩子們孤零零地在外頭遭罪呢！
”

　　葉娟兒沒看到昨晚葉慶山來時的狼狽模樣，但是從他不太合身的衣裳和鞋子上，也能大概猜出幾分端倪，連連點頭道“可不是麼，如今找到家了，肯定要接回來的。
”

　　葉慶山趕緊道“她們娘仨都還在駐軍那邊，那邊有軍中的兄弟照顧，安全一些。

　　“我是自己記挂着家裡，所以回來看看的。

　　“原想着若是家裡真沒人了的話，我就也回那邊去，以後就不回來了。

　　“沒想到如今家裡倒比以前更熱鬧更紅火了，等開春之後我再去把她們娘仨接回來。
”

　　雖然是臨時扯謊，但葉慶山這話說得倒也合情合理，于是其他人也沒有懷疑。

　　“也對，當初若非是關外遭了災，我們也不可能貿貿然就拖家帶口地從關外回來。

　　“剛回來那陣兒房子和地都被人占了，我們還在村裡幕天席地住了好幾天呢！
”

　　葉娟兒聽說葉慶山有老婆孩子之後，激動地又抹起了眼淚。

　　然後她突然想起什麼道“要是把你媳婦和孩子都接回來，這院子怕是就不夠住了。

　　“不行到時候先住我家，我把西廂房收拾出來，對面屋足夠你們一家四口住了。
”

　　“姑！
”葉老大聞言立刻笑了，“我家開春兒就要蓋新房了，到時候多蓋幾間就把慶山兄弟的帶出來了，哪裡還用得着去你家住啊！
”

　　“那也好。
”葉娟兒一聽這話，忙幫着出主意道，“你們蓋新房可别用後頭院子，記得去找村長要一塊地建房子。
”

　　“還能去要地麼？
”葉老大之前根本沒想到這一層，若是葉娟兒不說，他還真打算就在後院蓋新房了。

　　畢竟後院那麼大的地方，足夠起七八間房子了。

　　“那當然了！
”葉娟兒趕緊道，“你們以後總是要分家的，分家了就可以去找村長。

　　“或是買一塊地，或是分一塊地。

　　“總不能讓你們一家子永遠擠在這一塊地上吧？
那人多住不下了咋辦？

　　“你家後院那麼大一塊菜地，種點菜夠一家人吃一年的，用來蓋房子豈不是虧了！
”

　　“姑，為啥有的要花錢買，有的能直接分啊？
”

　　“村裡好地方就得象征性地給點兒錢，但你若要那周圍偏僻地方的，自然是不用花錢的。
”

　　“這樣好，那回頭我們要塊大點兒的地方，蓋好房子搬過去，這老宅就留給慶山兄弟一家。
”

　　葉慶山一聽這話頓時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