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慧之前曾經被迫跟晴天道過一次歉。

　　當時她雖然不得不道歉了，但心裡其實十分不服。

　　但是這一次，她是真的知道家裡出大事了。

　　弄不好娘和哥哥就會被砍頭，要去坐牢的那種大事。

　　這麼多天以來娘和哥哥的驚慌不安，她也都是看在眼裡的。

　　她甚至想，如果哥哥不是為了護着自己，是不是也不會犯下這麼大的錯。

　　甚至在今天下午的時候，她還曾在心裡怨恨過“說話不算話”的葉老大。

　　但是直到看見母親喜極而泣，拉着她給葉老大兩口子磕頭謝恩的時候，她才終于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在村長和葉老大兩口子走了之後，娘和哥哥更是說了很多她以前不知道的事兒。

　　葉癞子之前總打他們，後來族長派人來訓斥過他才不敢打了。

　　她之前對葉氏族長滿心感激，但是聽了小黃氏的話，她才知道，族長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家打孩子的事兒，更别提派人來管這種小事了，都是多虧了葉老大去了族長。

　　而當初村長之所以會把耕牛借給自家，也是因為葉老太太去找村長說了好話。

　　随後她又想起葉大嫂做的兔肉，那是她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頓肉了。

　　如今葉老大又幫了她家大忙，隻要按照他說的做，娘和哥哥都不用去蹲大牢，更不用砍頭償命，而且一家人還能繼續生活在一起。

　　呂慧此時才終于意識到，葉癞子那種人說的話，根本就是不可信的。

　　反倒是聽了他的話就去欺負晴天的自己，如今看來簡直就是個丢人的笑話。

　　所以她聽說晴天也回到村裡之後，就趁着娘和哥哥不注意，從家裡跑出來了。

　　她覺得自己欠晴天一個真情實意的道歉。

　　看着被幾個哥哥護在身後的晴天，呂慧趕緊道：“我今天真的是來道歉的，我以前真的不該欺負你。

　　“之前我雖然已經跟你道過歉了，但那次并不是真心實意的。

　　“我今天才知道，你們家真的幫了我家很多。

　　“如果沒有被葉癞子影響，沒有欺負你的話，咱倆說不定早就成為最好的朋友了。

　　“我之前做的太不應該了，我現在真的知道錯了，今天是誠心誠意來跟你道歉的。

　　“之後我們家肯定就要被流放到别的地方去了，所以真的很希望走前能夠得到你的原諒。
”

　　呂慧這番話的确說得情真意切，甚至把她自己都給感動了，眼圈兒微微泛紅。

　　老葉家幾個孩子見狀面面相觑，突然面對這樣的呂慧，讓他們五個都有點不知所措了。

　　如果呂慧欺負晴天，他們肯定不會管她是男孩還是女孩，一定會護着晴天跟她打到底的。

　　但是她突然來了這一出，還真把幾個孩子都給整不會了。

　　畢竟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

　　更何況呂慧再怎麼說也是個女孩子。

　　沒法子，五個哥哥隻好都扭頭看向晴天。

　　晴天擡頭看看呂慧，見她一臉懇切地望着自己，應該是很想要得到自己的原諒吧。

　　但是晴天想了想，依舊還是搖了搖頭，慢慢地說：“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是我不會原諒你，也不想跟你做朋友。
”

　　五個哥哥聽到晴天的話，剛剛有所軟化的态度立刻再次強硬起來。

　　呂慧顯然沒想到自己這麼真誠的道歉居然換來的是這樣一個結果。

　　她甚至早就在腦海中幻想過，晴天肯定會原諒自己，說不定兩個人還可以抱在一起哭一場，在臨别前盡釋前嫌之類的畫面。

　　所以聽到不原諒這幾個字，呂慧的表情是相當意外和震驚的。

　　隻聽晴天繼續道：“我相信你現在來道歉是誠心誠意的。

　　“但是你之前欺負我是毫無緣由的，現在來道歉更多則是因為我家幫了你們家。

　　“我接受你的道歉，是因為你的确欺負了我，你理應如此。

　　“但是我不想原諒一個無緣無故欺負我的人，更不想跟這樣的人做朋友。

　　“你現在來找我和解，更多也是為了讓你自己心裡舒服，而不是為了我。

　　“不管你能不能聽懂我的意思，隻希望這件事能讓你明白一些道理。

　　“任何借口都不是你随便欺負别人的理由，也不是所有的道歉都一定可以得到原諒。

　　“希望你明白這些之後，以後可以交到其他朋友。
”

　　晴天一邊思考一邊說話，她雖然聰明，但到底還隻有五歲多，很多内容都要好好想一下才能說出來，所以說的十分慢，表達得也不是特别清晰。

　　但是對于她的年紀來說，已經是十分難得了。

　　所以她這邊話音剛落，呂慧都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路的另一邊就突然傳來了一陣掌聲。

　　孩子們都被吓了一跳，紛紛朝聲音發出的方向看了過去。

　　隻見一名從未見過的貴婦人站在路邊。

　　她身着襦裙，外罩大袖，頭上隻簡單的插了兩根簪子。

　　但她通身的氣度都透着一股子雍容華貴，跟村裡的土路簡直格格不入。

　　貴婦人見孩子們朝自己看過來，便款款走了過來。

　　直到她走近了，大家才看到她身後還跟着一臉羞愧的小黃氏和呂氏。

　　“娘，姑姑……”呂慧沒想到居然讓家裡人看到了這樣的場景，又覺得丢臉，又覺得自己十分委屈，忍了半天的眼淚終于順着臉頰滾落下來。

　　那名貴婦人卻徑直走到晴天面前，蹲下身笑盈盈地看着她問：“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啊？
今年幾歲了？
”

　　葉大嫂平時一直叮囑她，千萬不要搭理陌生人，小心被拐走了。

　　加上之前葉昌年被人販子拐走的事兒，葉家的孩子對陌生人都十分警惕。

　　晴天立刻縮到了幾個哥哥身後。

　　幾個孩子也都像防禦全開的刺猬一樣沖着她。

　　“你是誰啊，我們不認識你！
”

　　“你問這些做什麼，你該不會是人牙子吧？
”

　　“咱們還是趕緊回家吧。
”

　　貴婦人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這樣的待遇，先是一愣，然後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們放心，我不是壞人。
”貴婦人自我介紹道，“我姓呂，是呂家村的人，不信你們問她。
”

　　她說着擡手指向身後的呂氏。

　　呂氏忙介紹道：“對，這位是呂娘子，我最近一直在她家做事。
”

　　“是啊，她說家裡出了點事，請幾天假回來處理一下。

　　“結果這都好多天了也沒個音訊，我就有點擔心。

　　“正好今天出來辦事，回程的時候就打算過來看看，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

　　呂氏之所以脫不開身回去，自然是因為最近小黃氏娘仨的狀态都十分不好，她着實放心不下，萬萬沒想到呂娘子還會過來看自己。

　　不過呂娘子此時的注意力全都在晴天身上，表明身份證實自己不是壞人自後，她又去找晴天說話。

　　晴天這次終于回答她道：“我叫晴天，今年五歲了。
”

　　呂娘子聽到這話，臉上的欣賞之意更濃。

　　“你剛才說的那一番話我都聽到了，說得真好！

　　“尤其是你才五歲，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簡直太讓人驚喜了。
”

　　呂娘子看到晴天穿得精緻，不太像尋常農家的孩子，還以為她是過來走親戚的。

　　“你家是在榕溪村麼？
你爹是做什麼的呀？
他們把你教得可太好了！
”

　　“我爹是打獵的，我娘是開餃子館的。
”晴天老老實實地說，“我家就在榕溪村，不過最近跟着我娘去京城開餃子館了，就不經常回來了。
”

　　呂娘子聞言有一瞬的怔愣，她還以為能把孩子教得這樣好的父母，一定是特别有文化的人。

　　但是晴天說的這兩個職業，當真一個都不在她的預料之内。

　　呂娘子看着晴天，忍不住起了愛才之心道：“晴天，你想讀書識字麼？
你拜我為師，以後我教你好不好？
”

　　晴天一聽這話立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謝謝呂娘子厚愛，但是我已經拜魏先生為師了。

　　“俗話說得好，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是不可能再轉投别人門下的。
”

　　這話晴天說得很溜，因為之前魏先生曾帶她和秦鶴軒去見過幾位在京中的老友。

　　那幾個老爺子不好去開秦府小少爺的玩笑，就都圍着她問個沒完，一副想從魏衍手裡挖個好苗子走的樣子。

　　所以這般拒絕的話，晴天之前都不知道自己說過多少遍了，早都說得十分娴熟，都不用思考就脫口而出了。

　　“已經拜師了？
”呂娘子對魏先生并沒有多大的反應，反倒是對晴天已經拜師這件事十分意外。

　　一般的私塾都是不收女學生的。

　　也隻有京城才有女學。

　　但是說實話，以她對女學的了解，那邊與其說是叫人讀書寫字明理，倒不如說是教女孩子們如何做一個賢妻良母，根本不可能教出像晴天這般有思想還會表達的孩子來。

　　“是你爹娘在京城給你請了先生專門教你麼？
”

　　除了這種情況，呂娘子想不出還是有什麼其他的可能。

　　但是京城這些女先生們，但凡有些能耐的，她幾乎全都認識，卻沒聽說過什麼姓魏的。

　　“不是，我每天上午去魏先生那邊讀書。
”晴天不明白這個呂娘子為什麼一直在追問這個問題，出于禮貌地回複過後，趕緊掏出懷表看了一眼，然後擡頭看向葉昌瑞道：“大哥，時辰不早了，咱們該回家了。
”

　　“對對，回家。
”葉昌瑞接收到妹妹求助的眼神，立刻彎腰把她抱起來，對呂娘子、小黃氏和呂氏道，“我們要回家了，你們若是還有啥想問的，就回頭再去家裡問我們家大人吧！
”

　　殊不知呂娘子卻又發現了新鮮事兒。

　　“晴天，你會看懷表？
”

　　“啊……”晴天立刻後悔自己剛才的舉動，又被對方抓到了聊天的話題。

　　她一雙小手按在胸前放懷表的地方，又不想撒謊，最後勉強點點頭道：“我、我會看、看一點點……”

　　呂娘子卻因此重新在心裡評估了一下晴天的家世，由此更是看出了晴天對新鮮事物的喜愛和好奇。

　　她再次笑眯眯地問：“那你可知道，懷表這些玩意兒，都是從西洋運回來的？
”

　　“我知道。
”晴天謹慎地點點頭，不知道呂娘子這話是什麼用意。

　　“那我告訴你一件你不知道的事兒，我年輕的時候就曾跟船去過西洋。

　　“我去過那邊好多的地方，見識過很多跟咱們國内不一樣的人和東西。

　　“最重要的是，我還會說西洋話呢！
你想不想跟我學？
”

　　呂娘子說完，見晴天眼裡閃過好奇，注意力也放在了自己身上，立刻炫技般叽裡咕噜說了一段不知道什麼意思的話。

　　“這就是西洋人說的話，你若是願意拜我為師，我就告訴你我剛才說的那句話的意思，而且我還能叫你學西洋話，你說好不好？
”

　　誰知晴天好奇歸好奇，但是對她的提議卻絲毫不感興趣。

　　想要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隻要回去讓秦哥哥找個會說西洋話的先生來翻譯一下就好了，反正她都已經記住怎麼說了。

　　至于學西洋話這種事，晴天當真沒什麼興趣，這些話說起來都太費勁了。

　　雖說她聽一遍就能記下來，但是複述出來的時候總感覺舌頭都要抽筋了一樣。

　　她又不想出海去西洋，學這些能有什麼用。

　　見晴天還是搖頭不肯答應，呂娘子那争強好勝的勁兒一下子就上來了。

　　這會兒已經不僅僅是收徒弟這麼簡單的事兒了，已經事關她的尊嚴了。

　　“晴天，你這位先生到底是什麼人，就真的這麼好麼？
實在不行，你可以上午去她那邊聽課，下午我來教你好不好？
”齊聚文學

　　呂娘子感覺自己都已經足夠委曲求全了，讓步到這種程度。

　　要知道，平時那些京中大戶人家，想請她去給家裡女兒做先生，她可都是全部推掉，一個都看不上的。

　　結果到了晴天這裡，依舊是碰了一鼻子灰。

　　葉昌瑞見她臉都憋紅了，忍不住道：“我妹妹的先生是魏衍魏先生，呂娘子還是别争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