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潮起落中。
一道人影由虛化實，緩緩走到了潮頭，面容比先前還要模糊了不少，氣勢亦是一落千丈，看到劍七的刹那，他彎腰弓身一禮。
“多謝道友。”
黑潮離得近了。
衆人俱是看清了黑潮正中心的那方即将破碎的道域，以及……那一縷将道域牢牢禁锢，隔絕了和外間一切聯系的茫茫劍意。
“舉手之勞。”
劍七笑着擺擺手，道：“雖然救不了你，可幫你撐過剩下的時間，還是沒問題的。”
先前。
在顧寒劍斬四祖時，叔侄兩個心意相通，他早已從顧寒那裡得知了管潮的種種。
“道友放心。”
想到這裡，他又是保證道：“三十年的時間，一天一時一刻，都不會少。”
管潮微微一歎。
三生的執念，三世的記憶，三十年的遺憾……在此刻盡數被補全！
“可惜了。”
目光一轉，他又是看向顧寒，遺憾道：“我本已死之人，無法融入現世，也見不到小友登臨極道之巅的那一刻，亦見不到大混沌第一至強者的風采了。”
“前輩何出此言？”
心念一動，那執道之力在顧寒身上一閃而過，他看着管潮輕笑道：“前輩雖死，可力量仍在，待晚輩登臨極道之時，前輩亦會一同見證！”
“至于那蘇雲……”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道：“沒什麼好見的！”
“為何？”
“因為他大混沌第一強者的名頭，隻是暫時的，待我登臨極道之後，必會取而代之！”
遠處。
金毛和銀羽聽得直嘬牙花子。
反倒是天劍子，一臉認真道：“我信師父的話，也對師父有信心。”
一人一猴齊齊翻了個白眼。
人家都沒認你，你自己就演上了？
天劍子下跪的那一刻。
他們對這位道主的敬畏之心，便已經蕩然無存了。
“我對小侄兒有信心！”
提到蘇雲，劍七很有話說。
“道友其實不知道，蘇雲其人，空有一身本事，為人卻心黑手辣，卑鄙無恥，下限極低，拿兄弟不當人……簡直就是王八蛋一個！”
“而且專坑兒子！”
顧寒适時補充了一句。
說完。
叔侄倆對視一眼，竟是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幾分惺惺相惜，互為知音的意思！
他們後面的話。
管潮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隻是輕聲一歎，聲音裡滿是釋然之意。
“既如此。”
“管潮……無憾矣！”
話落。
他又是對着二人深深一禮。
“兩位，後會無期了……”
話音未落。
他身形一散，又是化作了三道流光，沒入了黑潮内的破碎世界中。
黑潮一顫。
帶着殘餘不多的威勢，輕輕一卷，便将黑裙冷雨疏卷了進去，漸漸遠去。
顧寒一愣。
“不用擔心。”
劍七似知道什麼，感慨道：“你三叔說話算話，一碗水端平，這才是真正屬于她的機緣！”
黑潮漸漸遠去。
威勢也越來越弱。
潮起澎湃之勢漸消，轉而化作了一條奔流長河，長河化作了一條潺潺溪流……直至最後，連溪流都消失不見，徹底消失在了衆人面前。
潮落，歸寂。
叔侄二人俱是歎息了一聲，齊齊對着極遠處行了一禮。“道友，後會無期。”
“晚輩，恭送前輩。”
一擡頭。
顧寒發現劍七眼中竟是帶着一絲緬懷傷感之意，心裡一動，奇道：“三叔，你怎麼了？”
“沒什麼。”
劍七搖頭，輕聲道：“其實我幫管潮，倒也不全是因為你，其實我和他的經曆很相似……”
相似？
顧寒心裡又是一動，眨了眨眼道：“莫非三叔也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
“不。”
劍七糾正道：“是……六段。”
顧寒：“？”
……
破碎的道域内。
芒砀山中。
那漁夫提着鬥笠，一路跋山涉水，來到了那寒潭之外，隻是和先前不同，寒潭早已幹涸，隻剩下了一個幽暗無比，不知道有多深的黑洞。
漁夫并沒有回去。
擡頭看了一眼宛如打了補丁一樣，稍顯怪異的天幕，他輕笑了一聲，身形徐徐散去，化作了縷縷清風，落在了山林之中，引得樹葉婆娑作響，像是他最後的低語。
“我的任務，結束了……”
……
聖武皇朝。
京都，皇城，聖武皇立在城頭之巅，遠遠看向桃源村的方向，眼中帶着一絲輕松和釋然。
曾經的威嚴和沉重。
在此刻盡數化作了一抹輕松，甚至他還破天荒開起了玩笑。
“你說得對。”
“他赢了，他又赢到了最後。”
回身看着身後的黑裙冷雨疏，他笑了笑，道：“而你，又一次輸給了他。”
“我會回去！”
黑裙冷雨疏眼中閃過一絲煞氣，冷冰冰道：“下一次，我一定會赢！”
聖武皇沒回答。
黑裙冷雨疏到底能不能赢顧寒一次，他不關心，也不在乎，更……看不到了。
“祝你好運了。”
話鋒一轉，他擡頭看了一眼裂縫交錯的天穹，輕聲道：“我說話算話，既然答應了把這裡留給你，你便留在這裡好了。”
頓了頓。
他又是補充道：“雖然道域破碎了些，我的力量弱了些，可仍有一絲真道之力。”
“對了。”
似想到了什麼，他提醒道：“你隻有三十年的時間。”
“三十年，很多了。”
“你知道便好。”
聖武皇又道：“在這裡徹底毀去之前，能拿到多少，領悟多少，成就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沉默半瞬。
黑裙冷雨疏認真道：“我，全都要！”
“想法很好。”
聖武皇沒反駁，隻是看向皇城之外極遠的方向，輕聲道：“可在很多時候，我們都是要做出取舍的。”
……
桃源村。
那座小院内，婦人一動不動站着，身上籠罩着一層淡淡的光暈，将她與整片世界隔絕了起來。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也不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院外的那條蜿蜒的小路像是一座橋，勾連起了她曾經的那些記憶。
她等了那個人不止一次。
等得容顔憔悴，等得望眼欲穿，等得油盡燈枯。
可……
她從來沒有等到過他。
一次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