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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第208章 縛情絲

燈花笑 千山茶客 5566 2024-05-25 06:57

  第208章 縛情絲

  彩樓下,婦人收好銀子,依次給站在一邊的男女發一朵絲線編的繩花,以此為憑入樓。

  見陸曈站著不動,婦人把銀子往身後匣子一收,強調:“不退錢。

  陸曈無言。

  裴雲暎看她一眼,道:“如果你不想去也可以不去。

  “去。
”陸曈接過婦人手裡繩花,徑自往裡走:“她都說了不退錢。

  裴雲暎笑了笑,跟在身後。

  二人走到樓閣入口前,乞巧樓下,門前編織無數彩繡喜鵲,謂之“過鵲橋”。

  雙雙對對有情人站在入口處,依次往裡走,人太多,行走間難免擦撞。

  裴雲暎讓陸曈走在裡側,一面擋著人流,同陸曈一起往樓上去。

  到了二樓,原是一處寬敞堂廳,“蘭夜鬥巧”一次隻進二十對男女,裡頭燈籠也是做成喜鵲模樣,討喜熱鬧得很。

  堂廳裡還以花繡堆著些雲霧、拱橋,或是蓮葉、荷花之類花樣,一眼恍惚看去,如九天仙境。

  一位穿彩繡長裙的婦人站在木製的小拱橋頭,擡手道:“諸位安靜,請聽我說。

  堂廳裡就沉默下來。

  “看看你們腳下。

  陸曈低頭看去。

  燈色昏暗,人多她也沒注意,此刻聽婦人提醒,方才看清堂廳這些花樣之中,竟四面繃滿五彩絲線,橫七豎八拉著如張錯綜複雜的彩色蛛網,一個不慎就會絆倒。

  “這五彩絲線,叫‘情絲’,堂廳四處暗角,統共放了七隻金喜鵲。

  婦人笑呵呵道:“諸位要在情絲絆結中,找到七隻金喜鵲,誰找得最多呀,就是今夜的巧侯!

  此話一出,周圍“嗡嗡”議論起來。

  黑燈瞎火,腳下又全是絲線絆結,同行之人務必攜手共行,依偎相伴,方能走得利落。

  陸曈微微皺眉。

  此地昏暗,要在這裡想悄無聲息殺個人,倒是絕好之處。

  可惜戚玉台謹慎,也並不會來這樣平人遊樂之地。

  她擡起頭,叫裴雲暎:“殿帥。

  裴雲暎正倚著牆打量四周,似不太習慣這樣熱鬧氛圍,聽見陸曈叫他,低頭問:“怎麽?

  “你快看清楚,那七隻金喜鵲在何處。

  他一怔:“什麽?

  “你不是殿前司指揮使嗎?
”陸曈道:“身手應當很好,黑暗裡也能視物,我看不清,你來看,看準了,等下開始,直接摸去就是。

  他匪夷所思:“殿前司指揮使就是給你乾這個的?

  又不是落月橋邊給人跑腿的閑漢。

  陸曈不悅:“你不乾我們怎麽贏?

  他噎了一下:“從前怎麽沒瞧出來,陸大夫的勝負欲這麽強。

  陸曈微笑:“那可是二十個銅闆。

  他瞥一眼陸曈,歎了口氣,“行,今日就給你使喚一回。

  陸曈這才作罷。

  她不曾玩過“蘭夜鬥巧”,本來對此事也無甚興趣,但不知為何,陰差陽錯來到這裡,反倒生出些期待來。

  方才的花裙婦人見眾人都已商量得差不多了,抿唇一笑,緊接著,樓中銅鑼一響,緊接著,屋中所有的喜鵲燈都熄滅了。

  “啊呀——”

  有離得近的年輕人們便驚呼一聲。

  其實倒也不是都熄滅了,約莫留了三四盞暗燈藏在角落,僅僅隻能模糊看清人影,再深一點就看不到了,更勿提腳下絆結的絲線。

  黑暗裡,裴雲暎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木橋旁,蓮葉下有一隻金鵲,離你最近。

  陸曈精神一振:“就去取那隻。

  言罷,就要往木橋走。

  然而堂廳裡燈色本就幽暗,依稀能看清木橋的影子,腳下那些絲線卻如生了眼般,明明她都已越過了,仍纏了上來,絆得她差點摔了一跤。

  “小心。

  裴雲暎一把扶住她。

  身邊傳來“唉喲”一聲,似乎是某個青年人摔倒了,與他同行的姑娘嚇了一跳,忙關切詢問他摔著何處。

  裴雲暎頓了頓,伸出一隻手來:“這樣走太危險,你抓著我。

  陸曈想了想,便沒與他客氣,依言去抓他。

  四處太黑,她一下子摸不到何處,先摸到的是裴雲暎的手,指尖肌膚相觸間,似脈脈暖流拂過,微妙觸感令她陡然生出絲不自在。
陸曈定了定神,順著往上摸到他的手臂,隨即握緊。

  暗色裡,她看不見裴雲暎的表情,隻能感到抓著的那隻手臂有力。

  耳邊傳來他的輕笑:“抓緊了。

  陸曈“嗯”了一聲。

  二人朝著木橋的方向走去。

  不知裴雲暎是如何走的,或許殿前司選拔人才也並非全看容貌,總之他很有幾分本領,雖步伐不快,走得卻很穩當。
有時身側有瞧不見路的人撞上來,也會眼疾手快一把將陸曈拉開,使她避免摔跟頭。

  他把她照顧得很好。

  陸曈緊抓著他的手臂,放心地任由他帶領。
許是黑暗之中人的觸覺會無限放大,他均勻的呼吸、身上冷冽清淡的香氣也變得明顯,正如腳下五彩絲線,綿密纏繞,縈繞在四周。

  正失神間,忽然聽得耳邊裴雲暎提醒:“到了。

  陸曈擡眸。

  那一點點微薄的光下,木橋已近在眼前,橋下堆疊許多金紙彩線編織的荷葉蓮花,最中間一朵蓮花開得格外燦爛,其中一點細碎金茫閃爍。

  金喜鵲找到了。

  陸曈道:“我去拿。
”轉身就往橋下走。

  “喂,慢點。

  裴雲暎見她急促,忙跟了上去。

  旁邊還有一對小夫妻,似也瞧見蓮花中的金喜鵲,朝那頭走去。

  陸曈加快腳步,趕在這對小夫妻前去抓,小夫妻中的丈夫瞧出她心思,亦是加快腳步,二人在小橋朝蓮花同時伸手,陸曈一把拽住蓮花花莖,誰知花莖竟是繡在橋下,一拽之下連帶人也站不穩,晃得陸曈往後趔趄一步。

  “小心。

  裴雲暎在她身後,見狀伸手扶住她,陸曈的背撞進他前胸,而腳下卻不知踩著個硬硬的凸起,一瞬凸起下陷。

  這是機關?

  陸曈心中頓覺不妙,還未出聲,驟然聽得一聲脆響,四面有什麽東西一下子從天而降,裴雲暎猛地閃身一擋,陸曈被全然籠罩在他懷裡,鋪天蓋地都是對方身上清冽香氣。

  “什麽東西?
”她緊張一瞬。

  她被護在裴雲暎懷裡,臉頰抵著他微涼衣襟,腳下頭上像是落下了什麽東西,輕飄飄的,拂過人皮膚時微微發癢。

  下一刻,堂廳中數十盞喜鵲燈大亮,伴隨銅鑼脆響,婦人的聲音一並響起。

  “喜鵲橋成催鳳駕。
時辰到,喜鵲叫——”

  堂廳先前雙雙對對男女此刻摔得摔,倒得倒,亦有相依相偎手中拿到喜鵲,笑得一臉甜蜜。

  地上散落無數細細紅繩,陸曈低頭一看,自己與裴雲暎身上也落了不少,那些紅繩像是從地上彈出,落在他二人身上,遠遠看去,像將二人綁縛在一處。

  極盡纏綿。

  剛才,陸曈就是踩中腳下機關,這些紅絲線才彈了出來。

  “這叫情絲繞。

  婦人笑眯眯道:“吐出情絲千縷,寫就鴛鴦新譜。
各位姑娘公子們,落了情絲的,將來二人結成連理,一輩子恩愛,白頭偕老,是好兆頭哩。

  陸曈:“……”

  她正想說話,一擡頭,對上的就是裴雲暎俯低的目光。

  陸曈一怔。

  堂廳裡喜鵲燈光影昏暗,四面紅線被外頭吹來清風微晃,四處便莫名多了絲繾綣的旖旎。

  她的手還緊緊抓著裴雲暎手臂,整個人前傾,而他一隻手墊在陸曈背後,方才不明機關之物時,全然將她護在懷裡,另一隻手置於腰間刀鞘,將她護得完好。

  那雙黑漆漆的眼眸盯著她,影子在地上糾纏,視線交匯處,有什麽東西在漸漸滋長。

  陸曈僵在原地。

  背後的手牢牢托著她,骨脊處傳來微妙暖意,一刹間,她心跳漏跳一拍,下意識後退一步。

  裴雲暎目光動了動,視線落在她衣擺上纏繞的紅繩上,那些紅繩纏著裙擺很緊,她不好動彈,他便半跪下身,替她專注拂去。

  不知為何,陸曈耳邊,忽然響起林丹青先前說過的話來。

  “別看裴雲暎表面看著待人和氣,同人說話時腰都不彎一下的,內心傲氣得很。

  傲氣得很……

  現在想來,他在她面前,好像總是彎腰。

  俯低身子與她說話,彎腰提起她手中醫箱,就連此刻踩中機關,也是先將她護在更安全的位置。

  他對她總是遷就。

  遷就又有耐心,所以她才在他面前總是有恃無恐,篤定他並不會因此斤斤計較。

  卻忘了,他其實並不是一個習慣彎腰之人。

  “喔唷,公子小姐身上纏這麽多情絲,一定很恩愛咯。
”花衣婦人飄然走到她二人跟前,陸曈低著頭退開,裴雲暎別開目光。

  二人都沒有解釋。

  婦人瞧他們二人一眼,了然一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二位,可有找到金喜鵲呀?

  陸曈愣了一下,適才回過神。
剛剛她拉蓮花花莖沒拉穩,又不慎踩中機關嚇了一跳,手滑之下,錯失金喜鵲了。

  隻差一步,陸曈有些惋惜。

  裴雲暎看了她一眼,嘴角一勾,一隻金燦燦的小喜鵲從他掌心冒了出來。

  陸曈凝眸。

  仔細一看,金喜鵲是用菱藕雕成,上頭塗滿顏色和金紙,巴掌大的一隻,栩栩如生。

  “你什麽時候拿到的?
”她問。

  “畢竟我是殿前司指揮使,”裴雲暎低頭看她,悠悠道,“這點彩頭都拿不下,有損殿前司臉面。

  陸曈無言。

  這人很得意。

  花衣婦人卻笑起來:“公子好眼力,得了金喜鵲,得了‘巧’。
來吧,七娘娘的彩頭送你們二位!

  陸曈有些好奇。

  “穿針乞巧”“喜蛛應巧”的彩頭是“谷闆”,這二十個銅闆的“蘭夜鬥巧”,彩頭應該更是不俗。

  花衣婦人走到樓門口,從一邊盛著花的匣子裡取出一隻極小的牡丹紋木梳遞給陸曈。

  陸曈接過來:“梳篦?

  “是的呀,姑娘,這是織女娘娘祈祝過的梳子,所謂,縷縷青絲綿綿意,寸寸相思密密梳。
用此梳梳頭,兩個人越梳越恩愛!

  陸曈沉默。

  隻是一把普通木梳,雕工也算不得多精細,竟然還需花二十個銅闆進樓一番搜尋,盛京人也未免太會做生意。

  偏偏看周圍“鬥巧”之人,個個心滿意足,毫不在意。

  似是看出她失望,花裙婦人又笑著一指樓上:“姑娘,公子,咱們乞巧樓三樓風景獨好,比清河街的遇仙樓也不差。
交了錢蘭夜鬥巧的,可上三樓觀星,這可劃算吧!

  “正好方才鬥巧累了,上去吹吹風,歇歇腳。
”婦人一面說,一面把二人往上推,儼然要把這生意做到極緻。

  陸曈看向裴雲暎,他便問:“你想看嗎?

  “看。

  陸曈往前走:“給了錢的。

  她不佔別人便宜,別人也休想佔她便宜。
這彩頭已很名不副實,陸曈就想瞧瞧,婦人嘴裡說的“比清河街遇仙樓也不差”的觀星樓究竟有多不差。

  好在這回倒不算騙人。

  進了乞巧樓再上一層,燈色更亮,卻不是從堂廳發出,陸曈走到欄杆前往下俯瞰,一片人山火把,花燈歌樂,把樓下映得明亮輝煌。

  遠處有一隊浩浩蕩蕩人馬走過,且歌且舞,人卻藏在一隻隻巨大偶人之後,偶人做得精巧別緻,喜氣洋洋,明亮燈彩下,將七夕之夜襯得更熱鬧了。

  裴雲暎走了過來。

  “那是傀儡雜戲。
”他道。

  見陸曈不明白,他又解釋:“人藏在其中,傀儡作百戲,用來慶祝禱告。

  裴雲暎看一眼樓下行過人群:“民間雜戲不夠大,再過不了多久,宮中天章台祭典後,儺儀之禮比這更熱鬧。

  “儺儀之禮?

  “皇上禱祝慶宴,屆時百官在場,你也能看見。

  陸曈若有所思。

  他側首:“你喜歡看這個?

  陸曈搖頭,望著被人擡起來又落下來的巨大傀儡。

  “我隻是在想,在這裡殺個人,短時間裡應當不會有人發現。

  裴雲暎:“……”

  他歎氣:“你可真會煞風景。

  陸曈頓了頓,移開目光,擡眼在樓下仔細搜尋,問裴雲暎:“雲姝姐他們怎麽不在?

  裴雲姝將他們二人一把推進乞巧樓,如今蘭夜鬥巧已結束,從樓上往下看,卻沒有裴雲姝幾人的影子。

  “不用看,她肯定不會在原地等我們。

  “可是……”

  “蕭副使會護著她。
”他慢條斯理地開口:“雖然陸大夫對我們殿前司頗有偏見,但請相信,殿前司選拔絕非隻靠臉。

  陸曈:“……”

  見鬼了,他怎麽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麽。

  裴雲暎輕笑一聲,雙手撐著欄杆看樓下遊人。

  身後有別的有情人從欄杆前經過,繾綣細語,情意綿綿,陸曈想了想,開口問他:“蕭副使是不是喜歡雲姝姐?

  裴雲暎一頓,驀地轉頭看她,眼底有些意外之色。

  “你怎麽知道?

  他這般反應,叫陸曈也意外一瞬。

  “每次我去殿帥府,他看我的眼神像我欠了你們殿帥府銀子。
但他看雲姝姐的眼神……”

  陸曈沉吟一下:“像欠了雲姝姐銀子。

  裴雲暎失笑:“怎麽欠來欠去?

  陸曈又道:“剛才一路走來,他也護在雲姝姐身側。

  “就這些?

  裴雲暎笑了一下,漫不經心開口:“那我也欠了你,一路也護著你,怎麽說?

  陸曈一怔,心跳驟然加快。

  滿城大片大片月色湖水般潑灑下來,落到人間時倏爾化作無數熱鬧星辰。
樓下燈火盛張,人群競笑,而他側首看她,含笑的眼睛,似帶隱秘溫柔。

  嘈雜人群一瞬悠遠,夜色也在此刻緘默。

  直到一道人影擦著陸曈身後走過,撞過她肩,也將她方才一瞬恍惚撞得清醒。

  “觀星”的男女太多,女子們手中團扇輕舞間,有淡淡茉莉香氣吹拂。

  卻不如他身上蘭麝香氣清冽。

  陸曈定了定神,岔開了話頭。

  “蕭副使喜歡雲姝姐,為何不告訴她?

  看裴雲暎的模樣,是默認了蕭逐風的心意。
然而今日生辰所見,蕭逐風避讓、沉默、就連走路,也隻是默默跟在裴雲姝身後,不見主動。

  陸曈不明白,裴雲姝已和離,早已不是文郡王妃,如果蕭逐風心儀裴雲姝,為何不直截了當告訴對方。

  裴雲暎打量她一眼:“你還真是直接。

  “這有什麽迂回的必要?

  他歎了口氣,見她難得對復仇之外的事感興趣,索性轉過身來,背靠著欄杆,思忖片刻後說:“因為他有顧慮。

  “什麽顧慮?

  “很多。
”裴雲暎淡道:“家世、性情、將來,或許他擔心,姐姐根本不喜歡他。

  陸曈無法理解。

  她道:“蕭副使看起來不是這樣瞻前顧後之人。

  她並不熟悉蕭逐風,但僅有幾次與蕭逐風打照面,都能察覺出此人冷漠剛硬,似塊萬年不化冰山,不會為多餘事柔腸百結。

  裴雲暎嘴裡的那個蕭逐風,陌生似另一個人。

  他笑笑,語氣很淡:“不管什麽樣的人,為情所縛後,都會患得患失。

  這話聽著有幾分悵然,陸曈看著他,不覺脫口而出:“殿帥也會為情所縛?

  他沒有說話。

  耿耿玉京夜,迢迢銀漢流。
閣樓簷下喜鵲燈被風吹得颯颯作響,裴雲暎背靠著雕花欄杆,流光斜照過青年眉眼,那張俊美的、明銳的臉收起笑意,沉默時,無情也動人。

  不過是隨口而出的問題,回答的人卻偏偏沉默,隻久久不語地看著她。

  溶溶風月,美景良宵。
滿城桂香風細裡,雕欄刻著的文彩鴛鴦成雙。

  萬籟俱靜裡,他定定盯著陸曈,許久,輕聲道:

  “感覺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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