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4章 靠人不如靠己
黑暗濃稠如墨,吞噬了廂房。¨c¨m/s^x′s′.¢n_e*t~燭火熄滅的焦糊味,混雜着窗外廢墟飄來的陰冷土腥,絲絲縷縷鑽進鼻腔。
周縣令僵立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季如歌最後那句話——“天不收的債,我們自己收!”——如同淬了火的鐵釘,狠狠鑿進他的耳膜,震得他神魂俱顫。
自己收?怎麼收?靠誰收?靠這廢墟旁滿腔悲憤卻手無寸鐵的百姓?還是靠他一個剛剛吐了血、連府衙都沒焐熱的光杆縣令?
“季村長…”周縣令的聲音在黑暗裡幹澀地響起,帶着茫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悸,“您…此言何意?嶺南雖苦,終究是大虞疆土,上有朝廷法度…”
“法度?”黑暗中,季如歌的聲音平靜地截斷他,像冰冷的刀鋒劃過皮革。“法度管得了海賊年年登岸如入無人之境?法度管得了知府把治下婦孺當‘鮮貨’賣給海賊取樂?法度管得了你這三品大員的親侄女,骨頭埋在後花園裡整整三年無人知曉?!”
每一個反問,都像重錘砸在周縣令心口最痛處!妞妞那具小小的骸骨,廢墟上那具具扭曲的白骨,還有那本記錄着禽獸“行樂”的冊子…朝廷的法度?
在哪?!它像一個華麗而腐朽的空殼,罩在這片被遺忘的土地上,内裡早已爬滿了蛆蟲!
“這嶺南,”季如歌的聲音陡然下沉,帶着一種洞穿世事的冰冷絕望,“在京城那些貴人的棋盤上,早就被當成棄子了!
流放犯人的墳場!榨取珍珠、香料、奇珍的礦坑!僅此而已!至于生活在這裡的人,是死是活,是人是鬼,誰在乎?指望朝廷?
周大人,你醒醒吧!你那份血書,就算僥幸送到龍書案上,換來的,頂多是一道不痛不癢、申饬已死之人的空文!
然後呢?新的知府會來,新的豺狼會聞到血腥味!隻要這腐爛的根子還在,隻要朝廷的眼睛還閉着,嶺南的百姓,就永遠是待宰的羔羊!你侄女的慘劇,明日、後日,還會在别的孩子身上重演!”
周縣令如遭雷擊,踉跄一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幻?想?姬÷ =首&發?季如歌的話,字字誅心,把他心底那最後一點微弱的、不切實際的幻想,徹底擊得粉碎!
是啊…指望誰?指望那個連親侄女都護不住的朝廷?指望那個連知府都約束不了的“法度”?一股冰冷的絕望混合着滔天的恨意,瞬間淹沒了他。)a§微°?趣±?小[§?說^?網¨ μ÷免?°費£&閱?μ?讀2±
“那…那該怎麼辦?!”周縣令的聲音嘶啞,帶着一種走投無路的野獸般的低吼,“難道就…就認命?看着這片土地永遠沉淪在血海和黑暗裡?看着那些海賊再來?看着百姓繼續被當作豬狗?!”
黑暗中,傳來一聲極輕的、卻仿佛蘊含着千鈞之力的嗤笑。
“認命?”季如歌的聲音陡然變得銳利,如同出鞘的寒刃,刺破濃重的黑暗,“誰說要認命?朝廷放棄了嶺南,不代表嶺南就該死!既然廟堂之上的眼睛瞎了,耳朵聾了,心也爛了!那這嶺南的天,就由我們嶺南人自己撐起來!”
“自己…撐起來?”周縣令喃喃重複,心髒狂跳。
“對!”季如歌斬釘截鐵,“嶺南靠海,有山,有地,有港口!能漁獵,能耕種,能通商!流放至此的,有被冤枉的清官,有身懷絕技的工匠,有滿腹經綸的讀書人!活不下去的漁民,被盤剝得隻剩一口氣的農戶,哪個不是被逼到絕境的好漢?!這些,就是根基!”
周縣令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季如歌描繪的景象,如同一道驚雷,劈開了他眼前絕望的黑暗!自己撐起一片天?這念頭…太大膽!太…叛逆!可那熊熊燃燒的怒火和不甘,卻在這叛逆的念頭裡,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出口!
“趙德彰死了,府衙成了廢墟,朝廷一時半會兒派不來新官,也未必想派!”季如歌的聲音帶着一種洞悉時局的冷靜,“這就是天賜的時機!趁着這權力真空,趁着百姓胸中這口惡氣還沒散,血還沒冷!把人心聚起來!把拳頭攥起來!”
她向前一步,身影在窗棂透進的微弱星光照映下,輪廓如同山嶽般沉穩而堅定:“沒有朝廷的官印,我們就不活了?笑話!漁村靠海吃海,立下規矩,守望相助,海賊來了,一樣能砍下他們的腦袋!這府城,一樣可以!城防,我們自己的人守!街道,我們自己的人巡!律法?就用最樸素的道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海賊來了,打回去!誰敢再勾結外賊殘害同胞,就讓他嘗嘗這廢墟裡白骨的滋味!”
季如歌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帶着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力量和蠱惑。、周縣令仿佛看到了一幅畫面:混亂的府城街道重新有了秩序,不是衙役的呵斥,而是街坊鄰裡自發組織的巡。
破損的城門被加固,守衛的不是懶散的兵油子,而是眼神銳利、保衛家園的漢子。碼頭不再被惡霸和貪官盤剝,漁獲公平交易。
田間地頭,農人能安心耕種…那不再是朝廷治下被遺忘的蠻荒,而是…一片活人當家作主的新土!
“可…可名不正言不順…”周縣令殘存的最後一絲士大夫的桎梏還在掙紮,“這…這是裂土自立…形同謀反啊…”
“謀反?”季如歌冷笑,那笑聲在黑暗裡格外刺耳,“謀誰的反?是反那個視我們如草芥的朝廷?還是反那些把我們當豬羊的海賊?周大人,你讀聖賢書,告訴我,是守着那虛無缥缈的‘君臣名分’,眼睜睜看着治下百姓被虐殺殆盡,是忠?還是撕開這吃人的假面,護住一方生民,讓他們活得像個人,是義?!”
忠?義?周縣令的腦子裡一片混亂。聖賢書上的道理,此刻在妞妞帶血的字迹和白骨堆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他想起大哥空洞的眼神,想起嫂子哭瞎的眼睛,想起廢墟旁那些失去親人、眼中隻剩下刻骨恨意的百姓…忠?對誰的忠?對那個縱容知府、對子民苦難不聞不問的朝廷的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