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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2200章 鬼獄秋聲(月初求保底月票)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4972 2024-04-28 09:25

  “喂!
新來的!
你怎麽不說話?

  酆都的牢房雖然晦暗無光,但還算乾淨。
稻草鋪地,能帶來些微的暖意,也沒什麽太重的味道。

  畢竟這一任酆都尹,有晾曬的愛好。

  隔壁牢房裡的碎嘴囚犯,一直在碎嘴。

  王未沒有說話。

  他以前話很多的,很愛問問題。

  後來師父說,不說話可以裝高手。

  他就盡量不說話了。

  他也問過,為什麽師父的話卻很多。

  師父的回答是一個腦瓜崩,以及一句“老子就是高手,不用裝。

  師父好有氣質。

  王未還留著乾淨的光頭,當然臉不再是那張臉。
昭王親自幫他做了遮掩,任是誰都看不出來本貌。

  隔壁的鄰居靠在稻草堆裡,一邊捉虱子,一邊絮絮叨叨:“你都進來三天了!
三天都不說話,你肯定有心事。

  “你知道嗎,還是我跟他們說呢,下次如果有人進來,不如就住在我對門——咱們才成為鄰居。
你也不說打個招呼。

  “哪來的啊,跟我說說?

  “你剃個光頭也不像和尚,長得怪兇的。

  “嘿!
光頭!
你呆在這種鬼地方,不會覺得寂寞嗎?

  或許“寂寞”這個詞,很能夠觸動人心。

  王未總算開口:“我以前進過齊國的牢房,但我不覺得特別寂寞。

  他面牆而坐,垂著眼睛:“不是坐牢的原因。

  “那還能因為啥啊!
哈哈。
”嘴碎的鄰居看起來挺年輕的,長得也不錯,身上的傷,絲毫不影響他的活潑:“聊兩句唄?
聊著就不寂寞了。

  王未沒有說話。

  嘴碎的鄰居又問:“聽說你是顧老鬼親自審過的?
你怎還活著啊?

  他們屬於是對門的鄰居。

  透過符文密布的鐵柵欄,可以看得到彼此。

  當然王未沒有回頭看。

  他問道:“誰是顧老鬼?

  “酆都尹顧蚩啊!
”鄰居從草堆裡坐起來,拿手比劃著:“就是那個老竹竿。

  “哦。
”王未悶悶地對著牆:“你怎麽知道我是顧老鬼親自審過的?

  酆都鬼差不怎麽說話,把他送進來的時候,也沒誰跟這位鄰居交流。
酆都鬼獄有十八層,每一層都不一樣,且都掛著時空鎖,隔絕內外,他也不知自己被送到了哪一層。

  他其實不太好奇鄰居是怎麽得來的消息。
但是聊兩句吧,這裡實在太悶了。

  鄰居大大咧咧地道:“我自有渠道!

  王未沒有說話。

  鄰居等了一會,隻好道:“先前進來的時候,他們不是在你囚服左肩位置繡了一朵三途花嗎?
那個就是三途印,顧老鬼親自審過的人,就會有這個標記。

  王未側頭看了看自己的左肩,那居然是一朵花——他以為是一根爪子。
或者最多是一棵草。
不就是三根紮在一起的線麽?

  他縫得可比這好多了。
他從小就會縫衣服。

  他說道:“你身上也有這個三途花,你也是顧老鬼審過的。
你怎麽還活著?

  “我先問你的。
”鄰居道:“你先說。

  王未沒有吭聲。

  很長一段時間後,鄰居受不住了:“啊我真的是服了你,你這個人,你動不動給我冷暴力啊。

  王未不說話。

  鄰居憤憤地道:“我姓熊。

  見王未沒有反應。

  鄰居又強調了一遍:“我姓熊。

  王未道:“哦,我姓薑。

  “我不是問你姓什麽!
姓薑有什麽了不起?
”鄰居氣到了:“我是說,顧老鬼不敢殺我,是因為我姓熊!

  “為什麽你姓熊他就不敢殺你?
”王未問。

  “我叫熊谘度!

  “哦。

  “熊!
谘!
度!

  “哦,我叫薑禮。

  熊谘度咬牙切齒:“我爹叫熊稷!

  “熊稷是誰?
”王未問。

  “我——算了!
”熊谘度自問是聰明絕頂,但竟然很難判斷這光頭是裝傻還是真傻,如果是裝的,這演得也太真!

  他咽下一口氣,耐著性子道:“你在齊國坐過牢,或許你知道薑無華嗎?
我倆差不多,你可懂?

  “你也很會做飯?
”王未問。

  熊谘度眯起眼睛:“薑無華給你做過飯?

  “沒有。
”王未搖了搖頭。

  薑無華確實沒有給他做過飯,但是長樂糕真的很好吃,師弟給他帶過哩!

  就是師父說這種東西要少吃,齊國人壞壞的,以後這種吃食,要先給他老人家檢查。
一檢查就少了一半。

  熊谘度忍了又忍:“總之我已經告訴你答案了。
現在輪到你告訴我了——你怎能在顧蚩手下活著?

  “我不知道啊。
”王未道。

  “小子!
”熊谘度跳將起來,搖得鐵柵欄哢哢作響:“你敢耍我!
出來單挑!

  “好啊。
”打架王未可從來沒縮過,一邊挽袖子一邊轉身,但定在鐵柵前:“呀!
我出不去,怎麽挑?

  他那無辜的眼神,讓熊谘度無法確認這是不是嘲諷。

  “我再給你一次解釋的機會!
”熊谘度用手指戳著鐵柵,梆梆梆地響。

  “那個老竹竿問我是不是冤枉的。
我說我不是。
然後他就突然有事,走了。
我就被帶到這裡來。
”王未看著熊谘度:“事情就是這樣。
我沒有騙你。

  熊谘度看著這光頭認真的眼神,將信將疑:“那你說說看,你是因為什麽被抓進來?

  王未不肯吃虧:“你先說你是因為什麽被抓進來的。

  熊谘度怒道:“你先說!

  但很快意識到強這個沒有意義,對面這光頭是屬石頭的,悶一輩子都行。

  便撇撇嘴:“還能因為什麽?
跟我爹乾仗唄。

  王未並沒有追問具體。

  但他卻很有表達的欲望,估計也是憋太久了:“這人啊!
年紀大了,地位高了,就聽不得批評,自以為什麽都是對的,天下獨尊。
一旦被指出錯處,無法自安,又不能認錯,就隻好暴跳如雷。

  王未‘哦’了一聲。

  熊谘度奇怪地看著他:“對於我的故事,你不發表一下聽後感嗎?

  王未慢慢地道:“不要跟你爹乾仗。
以後你會很想他。

  熊谘度嗤之以鼻,擺了擺手:“不要剃個光頭,就學人當大師——說你的事,說你的事。

  王未道:“有一天我走在路上,看到一個長得很像山賊的人,手上拿著一塊玉,我就把它搶過來了。
後來酆都鬼差找到我,說我搶的這個是角蕪山上的物件,就把我抓進來了。

  “等等——”熊谘度打量著王未兇惡的五官,說來奇怪,這張臉明明很兇神惡煞,但配上那雙呆呆的、認真的眼睛,卻並不讓人畏懼或者反感,莫名還有點反差式的可愛。
“你說長得像山賊,是什麽意思?

  王未道:“因為他蒙了個面,還說‘此路是我開’。

  “你這麽說我就理解了!
”熊谘度道:“既然那塊玉是你搶的,你交出來不就完了嗎?
這事又跟你沒什麽關系——他們非要抓你?

  “我為什麽要交出來?
”王未理直氣壯:“憑什麽角蕪山上的東西就是他們的?
我搶的,就是我的。

  熊谘度‘哈’了一聲:“你可知角蕪山是什麽地方?
那可是大楚皇室龍興之地啊!

  王未不理解:“角都蕪了,龍還興嗎?

  熊谘度便叉著腰:“那你這還不是被抓了嗎?

  王未悶聲道:“他們人多。

  “抓你的人都算少的!
”熊谘度很有講演的激情:“楚太祖曾經在角蕪山閉關修行。
下山之後,天下無敵!
你說角蕪山有多重要?
它是有歷史意義的!

  王未道:“我又不是在角蕪山上搶的。

  “嘿!
你還真是強——”熊谘度擼起袖子,正要好好施展口才,教訓這不醒事的光頭,忽聽得沉重的絞鏈聲響。

  鬼獄裡的厚重鐵門,在這一刻緩緩拉開。
時空之鎖也暫止了,天光一瞬間衝進甬道裡來,將甬道兩邊的囚室,都填塞得十分亮堂。

  一間、兩間、三間……幾乎看不到盡頭的甬道,兩側有許多囚室,裡面有的空著,有的住著人。

  但基本上都沒有聲音。

  隻有身份特殊的熊谘度和新來的王未,還能叨咕個不停。

  熊谘度直接臉貼鐵柵,使勁往甬道盡頭眺望。
那巨大鐵門之下,有一個單獨的人影,靜靜立在那裡。

  “嘿!
這兒!
”熊谘度臉上綻開笑容:“表弟!
你專程來看我啊?

  左光殊沿著長長地甬道往裡走,好奇地打量這傳說中的“酆都鬼獄”——他幾乎沒有看到好奇的眼睛。

  “這裡好像也不陰森嘛。
”他走到熊谘度面前:“我押送一批修士屍體過來,供他們研究。
順便看看表哥……這地方哪能專程來?

  “嗐。
”熊谘度很是熱情:“來,我新認識一個朋友——”

  他正要介紹,發現那個叫‘薑禮’的已經轉回去了,繼續面壁而坐,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態。

  “算了,我這個朋友不愛說話。
”熊谘度笑著道:“性子有點冷。

  左光殊看了對面牢房一眼,隻覺得那個背影隱隱有些眼熟,但也沒太關注——他這樣的貴公子,注定跟酆都鬼獄裡的囚徒沒有交集。

  熊谘度這是楚國幾千年都難出一個的意外。

  從小就敢拔皇帝陛下的胡子。

  五歲就大搖大擺地坐到龍椅上,被天子大腳踹飛……

  他的事跡真是說不完,如今落得這樣境地,也算咎由自取。

  河谷之戰,項龍驤是三軍統帥,韓闕所主導的右翼戰場最先崩潰,但項家和韓家都沒有受到多嚴重的懲處。
就連那韓闕永鎮妖界,都是他自己要贖罪。

  以當時楚廷公議的風向,包括朝野輿論,本是要嚴懲敗軍將帥的。
畢竟是幾乎動搖大楚國運的一場慘敗。
除了表現亮眼、一度衝破函谷關的左光烈,河谷之戰裡幾乎所有將帥,都在戰後被瘋狂抨擊,朝野盡是清算之聲。

  是熊谘度在朝堂上站出來,公然說河谷之戰,應當天子承責。
河谷之敗,是楚廷決策的失敗。
是朝堂諸公錯誤地判斷了形勢,才有這場必輸的戰爭,而項龍驤已經盡力!

  所以結果便是熊谘度被關在這裡。

  到現在已經十年了……

  左光殊頗為無奈地看著自己的這位表哥:“誰能冷到你啊?
你一個人就能說一天。

  熊谘度哈哈大笑:“知我者,光殊也!

  他又問:“姑媽還好嗎?

  “挺好的。
”左光殊道:“每天除了修煉,就是養她的小螞蟻。
上次還說起你,說不知道你過得怎麽樣——這回我能告訴她了,你變化不大!

  “弄個隔音法陣,光殊。
”熊谘度嬉笑道:“表哥施不了法,咱們說點悄悄話。

  左光殊搖了搖頭:“我來看你就是極限了。
咱們不方便說悄悄話。

  “嘿!
你乃大楚小公爺,你怕什麽?
”熊谘度攛掇道:“你就算把這牢房拆了,把我放出去,又能怎麽著?
誰能把你怎麽樣!

  左光殊微微一笑:“表哥,咱們可不是小時候了。

  “那不正好憶當年麽?
當年我和你——和你們一塊,掏鳥摸魚,上房揭瓦,多暢快的日子!
”熊谘度循循善誘:“回味一下?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左光殊擡起手指,敲了敲柵欄,仿佛那就是兒時的餘音,笑道:“表哥,十年養望,天下皆知賢名,你何時出來,重整山河啊?

  “就在今日!
”熊谘度豪邁而笑,掌握符鋼,這一瞬間,仿佛握天下:“為孤開此門!
為楚開新天!

  “那個人不能是我。
”左光殊笑著搖搖頭:“走了表哥。
下回再來看你——如果下回你還在。

  “欸,你個小沒良心的,別走啊,再聊會兒唄!

  無論熊谘度如何叫喊,左光殊還是笑著離開了。

  厚重的鐵門重新落下,隔絕了所有。

  十年了!

  熊谘度背靠著鐵柵,慢慢坐了下來,似歎非歎:“他比他哥乖太多了。

  堂堂大楚皇子,在酆都鬼獄裡關了十年,他早已習慣自己和自己對話。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新來的那個很有些孤僻的光頭,卻在此時開口——“他的哥哥,是叫左光烈嗎?

  “你也認識?
”熊谘度漫不經心地問。

  “黃河魁首,少年名將嘛。
聽過!
”王未看著空空如也的牆壁,幽幽地道:“也見過幾回。

  “可以啊你這個小光頭,深藏不露的。
”熊谘度道:“看來我看走眼了,能認識左光烈,你也非等閑!

  “隻是認識,我對他了解不多。
”王未悶了一陣,又道:“聊聊這個人吧?

  熊谘度微微一笑,饒有深意地道:“你想聊哪些方面?

  “哪個方面都可以。

  “比如?

  “道術啊,性格啊,事跡啊,師承……什麽都可以。

  “師承?

  “這麽厲害的人,他師父肯定也很厲害吧?

  熊谘度‘嗬嗬嗬’地笑:“他可是無師自通的天才!
他生來與眾不同,無論哪家學問,一學就會,一點就通。
他所創造的道術,一再革新歷史。
哪個老學究能教得了他?
非要說師父的話,老國公能算,他爹能算,我爹也能算。
這是都傳過他真本事的。

  王未沉默了一陣:“教他的……都是自家長輩嗎?

  熊谘度這才像想起來什麽似的:“哦對了!
還有一個死纏爛打非要收他做徒弟的老和尚,不知道能不能算?
我還幫忙驅趕過呢!
哈哈哈哈,光烈被纏得沒法子了,就說把他揍一頓。
我當然要幫場子。

  “這個故事還……怪有意思的。
”王未輕聲道:“能不能講給我聽?

  “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誒,明天就是立冬了,有人來看你嗎?
哈哈哈,別生悶氣,來來來,轉回來,我給你講嘛!
那時候啊……”

  此時他們彼此背對,隔著兩道鐵柵,一條甬道。

  黑暗已經吞沒了這條甬道。

  靠著柵欄的人,松松垮垮。

  面牆而坐的人,闆闆正正。

  兩個本來永遠不會相交的人,聊起了他們共同認識的一個人。

  這是最後的秋聲。

  十二月第一天。

  光頭王未向大家求一張保底月票。

  給牢裡的小和尚保保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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