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心裡迷惘之極,聽鏡兒說完,立時有種頓悟的感覺。
縮了縮頭,剛想再和她交談,突然聽到沈三一聲怪叫:「我地個親娘耶……」
我看了他一眼,等回過頭,發現鏡兒已經消失在鏡中。
而這時,尚未模糊的鏡面裡,同時映出兩個人的面孔。
準確的說,那隻是兩張面孔,其中一個是我,另一個,是個白森森的骷髏頭。
沈三站在我身後,哆嗦的有些不成個:「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
我以為他隻是單純的被古鏡中的映像嚇到了,不得不對他解釋說:
「這位靜海大師,已經作古了,所以他在鏡中的形象才會是這樣。
至於我……」
說實話,第一眼看,我也差點沒認出鏡子裡的那個人是我自己。
月白長衫領口肅整,頭髮向後梳的一絲不苟,乍一看還以為是大背頭潘穎的同胞兄弟。
看來這面陰陽照骨鏡,並不像驛站裡的那件『贗品』一樣,一下就能照出『前世今生』那樣讓人感覺驚悚的能力,而是隻映照出人的『本質身份』。
靜海是鬼,照出來的就是個骨頭架子。
月白長衫千層底,則是身為陰陽驛站老闆的標準打扮。
沈三更加驚恐萬分,我以為是我解釋的不夠清楚,又或是靜海的身份對普通人來說太過聳人聽聞。
但是,靜海卻在這時提醒我了一個細節。
老和尚含糊的對我說:「別費口舌了,你仔細看看,鏡子裡是不是少了點什麼?
」
我按照他說的,再次看向鏡面,終於明白沈三為什麼害怕了。
或許是出於好奇,在鏡兒對我耳語的時候,他悄摸的溜到了我身後。
也就是說,現在面對銅鏡的,總共是我、靜海和他三個人。
然而,我在鏡子裡的形象至多算是有點詭異(乍看有點像遺照的感覺);靜海的骷髏頭腦袋雖然嚇人,但既然說明了他是鬼,也就沒那麼可怕了。
實際令沈三感到恐慌的,是鏡子裡隻有兩個人!
他明明就站在我身後,但鏡中根本沒有他!
見沈三面無人色,靜海忽然『嘿喲』一跺腳。
沈三已是驚弓之鳥,冷不丁被他這一下子,嚇得一蹦三尺高,差點沒摔個仰八叉。
靜海兩步走到他面前,看著他的眼睛爍爍放光:「沈三,你可真是好福份啊!
」
沈三一愣:「什……什麼福分?
」
靜海指著我還沒來及收起的銅鏡,誇張的說:
「實不相瞞,此乃陰司聖器,名為陰陽鏡,不但能照出人的前世今生,更能攝人魂魄於無形!
事到如今,咱家也不怕對你明說。
這位徐老闆,實為行走在陰陽之間的差官。
咱家以鬼身追隨他左右,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得成『正果』,也在陰司謀個差事。
唉,可惜咱家福分淺薄,追隨徐差爺三生三世,都沒能達成願望。
」
他反手指著沈三的鼻子,很有些『不忿』:「倒是你,你是上輩子積了德,還是這輩子行了大善之事,才跟他幾天,就被陰司點卯了?
」
「點卯?
」沈三完全被他給說傻眼了。
靜海鄭重的點了點頭:「陰陽鏡隻能照出凡人模樣,徐老闆雖是陰差,卻是以陽人之身走陰,所以鏡中有他的模樣。
咱家就不必說了,小鬼一個,在寶鏡面前當然無所遁形。
你就不同了,鏡子照不出你的模樣,說明你已經不再是凡人,魂魄已經被陰司點卯,陰差的花名冊上多半是有你了!
」
沈三露出狂喜之色:「此話當真?
」
「阿彌陀佛,出家人向來不打誑語!
」
「那這麼說,我做了陰差,我的兩個孩子……還有我孫子,是不是就能得到更多福蔭?
能有大好的前程富貴?
」沈三這麼說的時候,目光朝向了我。
我是真佩服靜海說瞎話的本事,雖然知道他撒謊是想『穩定軍心』,可這一陣接觸下來,我對沈三的印象不壞,實在不想在這種事上忽悠他。
乾脆就扭過臉,裝作沒看見,任由靜海發揮。
那所謂的仙樹,果實被張旭吞食完以後,像是已經枯萎。
樹榦上釘著的屍體,也完全變成了不含任何體`液的乾屍。
靜海還想繼續跟沈三白話,沈三卻是走到我身邊,「爺,那幫人進來的門被封死了,上頭的洞口那麼高,咱們沒有長索抓鉤,可怎麼上去啊?
」
我把照骨鏡放進背包,順手拿出一捆登山繩。
這是瞎子跟隨的調研隊所帶的裝備,看著細,但足夠同時承受三個正常成年人的重量。
沈三探頭往我包裡看,「繩子有了,抓鉤有沒有?
」
靜海見我看向他,眼睛一斜說:「你看我也沒用,咱家可沒有飛天遁地的本事。
」
「對,你出門從來就隻帶一張嘴!
」我揶揄他道。
走到先前掉下來的洞口下方,我擡起手腕,對著洞口瞄了瞄。
靜海眼睛一亮:「嘿喲,我怎麼把這東西給忘了……」
話音沒落,一根鋼索已經從我腕間那不起眼的『鐲子』上彈射了出去。
不得不再次感嘆,冀中一門候的手藝真是巧奪天工。
我不止一次見識過老滑頭的繩技,二闖關東山,在廢礦坑裡也曾見過顧羊倌的徒弟小雷,將飛索機關使的出神入化。
我是頭一次試著用『飛天螞蟥』,談不上有任何技巧。
射出的鋼索,雖然位置出現了偏差,但還是牢牢釘在了洞口上方。
靜海突然拉著沈三後退了一步,低聲叨咕:「這傢夥貌似又要犯蠢。
」
第一次運用侯家的銷器飛天螞蟥,我充滿好奇,也沒細琢磨他這話的意思,已經再次翻轉手腕,觸動了機關。
下一秒鐘,一股巨大的牽扯力順著鋼索傳遞而來。
我不由得大罵:好奇害死貓。
飛天螞蟥收縮發出的力道,足以把一個人拉扯到鉤掛的位置。
但是我根本沒有任何防備,腳是離地了,人卻是先朝著石壁飛了過去。
還沒被吊到上頭,我已經先整個人正面拍在了牆上……
放下登山繩,第一個被拉上來的是傻閨女。
沈三爬上來以後,見我嘴上頭還殘留鼻血,忍俊不禁,卻是小聲對我說:
「爺,看得出,您和湯爺一樣是光明磊落的人,不擅長這登高采低的勾當。
可不管怎麼說,您都比那滿嘴跑爬犁的老和尚強多了。
」
「嘿,小子哎,你敢背後編排你家佛爺!
」靜海悄然無聲的出現在他身後,陰沉著臉道。
沈三這會兒也不怕他了,往我身後一挨,朝著他啐了一口:
「呸!
說你是鬼,你連牆都上不來;說你是高僧,出門隻帶一張嘴,嘴一張就沒真話。
什麼陰司點卯、什麼花名造冊做陰差,你真當我是三歲的毛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