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手腳利落,轉身去了竹棚後的馬車上,片刻後就抱着一堆布料過來。
那些布料都是樣布,每一份都是裁剪出來的邊角,整整二十餘種顔色,其中大部分都是市面上常見的,卻也有三、四種瞧着新奇。
蘇錦沅拿着那些布料朝着謝雲宴問道:“你覺得怎麼樣?
”
謝雲宴仔細瞧了瞧:“這幾種顔色倒是少見,以前好像沒怎麼見過。
”
那賣布的人聞言頓時笑道:“這位郎君好眼力,這幾種色可是隻有我們家有,都是調配過好多次才配出來最好的顔色。
”
“别說是仙陽,就是整個大晉也沒有别家能配得出來的。
”
“真的?
”謝雲宴挑眉。
“比珍珠還真,您要是不信,可以去别處打聽打聽。
”
“我們錢家的布料就是以色樣出名的,因為是秘方,所以其他家是仿不來的,要麼沒有這些色,但凡有的,那也都是從我們家出去的料子。
”
那人說得格外自信。
他從那一堆布料裡抽出兩種來,朝着兩人說道,
“你們瞧瞧這兩種色,古金和黛青,多正的顔色。
”
“這可是我們東家是年末時才剛調配出來的色,你們看到的這就是出色後第一批的料子,就算是在京城,那也是瞧不見比這更正的顔色的。
”
蘇錦沅拿着他手上的兩片料子,對着日光時,那古金色厚重,如日暮晚霞,黛青卻是偏玄色的烏青,像是黑夜暮色,不顯暗沉卻帶着些神秘。
金色和黛色其實并不少見,可這人手裡的兩種顔色卻都與尋常的金、黛兩色有所區别,金色更為厚重顯眼,黛色也青的濃郁。
之前她在整理蕭家布莊的生意時,也曾經留意過京中其他布莊的情況,對于他們京中布業大概的行情也知道一二,這兩種顔色的确未曾在其他地方瞧見過。
這麼真好的古香緞,帶回去後讓人繡了圖樣,定能賣個好價錢。
蘇錦沅心動之下,朝着那人問了價錢,又詢問了他們有多少現貨。
那人一一回答之後,蘇錦沅全部記了下來,又問:“你們在仙陽鎮内可有落腳的地方?
我若是想要下定的話,該到何處找你們?
”
那人忙道:“夫人若是有意下定,直接去城西的錢氏布莊就行,那裡有完整現成的布料,還有一些其他的料子,我們錢家的布料都是頂頂的好,夫人可以去看看。
”
蘇錦沅知道他們在仙陽有鋪子後,更放心了些:“成,那我明日去你們鋪子裡瞧瞧,再下定。
”
那人笑容滿面。
談好了一家之後,蘇錦沅就徹底來了興緻。
周圍有不少其他賣布料和原料絲棉的,瞧着她是買貨人,而且這麼快就有意跟錢家下定,連忙都紛紛湊上前來,想要兜售自家的貨物。
蘇錦沅也不嫌吵鬧,被衆人圍着七嘴八舌說話時,卻條理分明,遊刃有餘。
謝雲宴對布料的事情不怎麼了解,蕭家生意上的事情也一貫都是蘇錦沅和霍柔在辦,他所知不多。
他就跟在蘇錦沅身後,看着向來清冷的人突然煥發出活力來,在人群之中如同遊魚入水,與人商談格外熟練。
問價,看貨,分辨貨物品質,與人商談試探底價,那種種手段老練至極。
夏生和珍珠都是看得目瞪口呆。
“公子,少夫人瞧着比程叔還厲害。
”夏生低聲道。
程昱幫着謝雲宴管着商行的事情,這些年走南闖北,身上有着一股子商人的市儈和精明,而蘇錦沅此時的模樣簡直像極了程昱跟人談生意的樣子。
見她三言兩語就讓得一個瞧着格外不好說話的絲綿商人,主動降價了三成,還心甘情願地承擔起往京城運送原料的消耗,答應将絲綿獨家供應給蕭家布莊。
事後還滿臉笑容,一副與蘇錦沅相見恨晚的架勢。
夏生忍不住咋舌:“公子,少夫人她以前做過生意嗎?
”
這籠絡人心的手段,也太厲害了。
謝雲宴微側着頭看着與人言笑晏晏的蘇錦沅,輕抿着嘴唇。
他是知道蘇錦沅過去的事情的,以前也聽大哥提起過幾句,說她父母早逝,父親死前将她托付給弟弟,被帶來京城生活。
他知道她在蘇家寄人籬下,也知道她性子怯弱。
偶有幾次去蕭家時,蕭大夫人和老夫人與她說話,她都是低垂着頭鮮少言語。
問及她在蘇家的事情,她也說一切都好,從不敢言及蘇家人半點不是,看上去就像個乖巧怯弱的木偶。
在蘇錦沅逃婚之前,謝雲宴其實見過她不止一次,還曾經跟着蕭雲熙一起去蘇家送過聘禮,可是比起性子驕橫像隻花孔雀恨不得湊上前來的蘇心月,蘇錦沅的存在反而微弱的讓人毫無印象。
甚至在衢安城外的山上找到蘇錦沅前,他從未真正記住過她的長相。
寡淡,懦弱,無趣……
這就是他對蘇錦沅所有的印象。
可衢安城外那一次見她時,她整個人卻是鮮活了起來。
攀在懸崖上時,她依舊害怕,可那雙眼裡卻多了往日沒有的色彩。
她變得會拼命求活,變得進退有度,哪怕隐忍時,骨子裡也多了堅毅。
仿佛沒誰教她,她就懂得了算計人心,懂得了如何求利,之後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情,愛憎分明下的果決和手段,好像都與曾經那個怯弱乖巧的蘇氏女劃開了一條線,變得泾渭分明。
曾經那個總是低着頭唯唯諾諾的女子消散不見,變成了如今的蘇錦沅。
謝雲宴微側着臉看着不遠處的蘇錦沅,眼中生出些疑惑來。
是什麼能讓一個人有這麼大的變化?
她是天生如此,以前的怯弱隻是僞裝,還是……
“阿宴?
”
蘇錦沅跟人談好了價錢,約好了晚些時候去客棧裡簽訂契約之後,扭頭就見謝雲宴神色仲怔的看着她,那目光奇怪至極。
她歪着頭揮揮手,
“發什麼呆?
”
謝雲宴回神:“沒什麼,就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
對上她有些疑惑的眼神,瞳仁黑白分明。
他也沒多解釋,隻将剛才的疑問壓進了心底,對着她時依舊如常,
“都看好了嗎?
還要不要多轉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