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香這幾年有所擴建,正逢草木欣然之季,滿城秀美,街道郁勃,街上人流密集,入目是這些年已經很少見到了的昌盛。
夏昭衣入城先讓支長樂打聽城中最繁華的幾家客棧,入住之後,她取了兩幅生前字畫交予齊老頭,讓老佟陪他去出手,她則取了兩件山上帶的珠寶,去另尋賣家。
她并不求多高價格,與心中估價差不多便可,賣家卻很豪爽,給出了比她估價還高出一倍的價錢。
兩件珠寶輕松換了現銀,時間還剩,她便帶支長樂沿街去逛,随意看看有無要轉手的鋪子。
路過東平學府門口,仍是文房四寶的天下,真有幾家鋪子要售出,夏昭衣進去談話,支長樂聽到隔壁茶樓的拍案,便在門口等着,順道一聽。
茶樓在說的,正是遊州從信一戰。
宋緻易水淹尉平府,死傷數目從上千變成近萬,數萬人流離失所,難民四逃,不少難民便逃來了衡香。
說書先生罵得口幹舌燥,座下群情激憤,支長樂聽着心底悲涼,那些漂來的密集的江中浮屍,他可是親眼見到有多慘絕。
一輛精緻奢華的轎子自後面而來。
跟在外面的随從一眼看到人群裡塊頭最大的支長樂,頓然一喜,同轎子裡的中年男子輕聲請示後,擡腳走去:“壯士!
”
支長樂回過頭來,随從抱拳:“壯士,又遇見了,說來,這不是巧嘛。
”
支長樂打量他:“萍水相逢罷了,你有何事?
”
随從笑笑:“壯士英雄蓋世,一身威猛,勇武氣概,某一見便生相交之心,試問,誰不喜和英雄來往呢?
”
支長樂垂頭打量了自己一番,笑起說道:“當真威武?
”
“當真威武。
”随從豎起大拇指。
支長樂被誇的臉紅,撓了撓脖子:“好說,好說。
”
“壯士,敢問是哪裡人?
”
支長樂看向停在後面的轎子,緩過神來,皺眉說道:“你問這個作甚?
”
“壯士莫誤會,我就是覺得,如壯士這般強壯健勇之人,該當于此亂世有番大作為,大丈夫頂天立地,豈甘平庸?
”
支長樂擺手:“你們走吧。
”
這時茶樓說書先生又一拍案,正說到激昂之處,滿座嘩然,紛紛痛罵宋緻易。
“着實可氣啊,”随從歎息,“這宋緻易實乃惡賊!
蒼生黎民受苦受難,流離失所,人命賤如草芥,可歎啊!
”
支長樂聽着難受,點頭說道:“百姓所求不過一口溫飽,這他娘的,活着都成奢望。
”
“可不就是!
壯士,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好男兒當為國為民,當匡扶天下!
你生得這般強壯,天生便該是建功立業之人!
大丈夫馳騁沙場,一展慷慨抱負,一釋胸中熱血,豈不快哉?
豈不磅礴?
壯士沒有半點向往嗎?
”
支長樂:“……”
竟,竟真的被說得滿腔熱血,四肢都有了幹勁一般。
支長樂重新看向停在那邊的轎子,不由說道:“那轎中所坐,是何人?
”
随從一笑,上前說道:“乃可以助你成就大業之人!
身份在此街上不好詳說,若是壯士有意,便于明日黃昏酉時去通臨西街的歸園客棧找我們。
壯士,這可是難得的機遇,莫要錯過。
”
支長樂點點頭:“嗯。
”
随從拱手抱拳:“告辭。
”
支長樂看着他們走遠,胸腔裡的心跳仍是快的,他擡手摸着,頓了頓,轉身去找夏昭衣。
這家文坊并不大,夏昭衣和掌櫃的就坐在椅子上,因外面那番對話,他們的交談停了下來。
掌櫃的聽的雙目正愣,隐隐似有熱淚,胸中一口對世道的怨氣恨氣,不知如何去抒發。
夏昭衣端着茶盞慢飲,見支長樂進來,說道:“談妥了,今後這家店是我們的了,連地契一并轉給了我們。
”
支長樂到嘴邊的話于是變成了:“哇!
”
他轉頭四下看去,文坊不大,但明亮幹淨,滿滿的書香氣息,桌椅擺設極具考究,牆上所挂字畫裱框精緻,那些燈座都是一個賽一個的雅緻。
“太好了,這家店鋪。
”支長樂由衷說道。
掌櫃的回過神來,起身說道:“是了,我這便去拿紙筆。
”
這裡不比遊子莊,店鋪和地契的轉交手續并不好辦,還得去衙門那邊跑幾趟,但是掌櫃的說他有門路,會在兩日内都辦好。
這家鋪子便算是買好了,不過這裡的這名夥計是掌櫃的學徒,皆是會跟着掌櫃離開,所以夏昭衣還得招個掌櫃和夥計。
她當即便以店中筆墨寫了招募,貼在了外頭,取代了店鋪轉讓的啟事。
掌櫃的一瞧這字,眉頭都揚起來了:“着實是巧,姑娘這字竟與我這般像。
”
夏昭衣一笑:“巧了,還真是像。
”
掌櫃的看着啟事,蓦然大驚,轉過頭去,這才正式打量這名少女。
初見驚豔過她的清麗貌美和氣質儀容,但美女到處都有,在商言商,容貌可推去一邊。
至于買下店鋪,也并無驚訝,衡香有一個趙大娘子在,所以女人做生意買鋪子,都不算什麼。
可這手字,不得不道一聲絕。
他才不信這姑娘的字迹會同他一模一樣,方才簽在契約上的名字可不是這樣的寫法。
效仿他人字迹者不是沒有,掌櫃的自己都會一些,可是他需要時間,并且逐字逐句去模仿,但眼前這少女卻……
掌櫃的看向牆上所挂字畫,雖然都是他所出,但文字不多,再者,便是剛才的契約和才撕下來的這張啟事了。
“姑娘,”掌櫃的聲音都有些顫,“高人啊。
”
甚至連怪對方為何學自己字迹的脾氣都沒有,滿心隻有大寫的服。
夏昭衣笑笑:“掌櫃的莫要如此,真是恰好一樣,店鋪餘下的事便有勞掌櫃了,我明日再來。
”
掌櫃的拱手:“好說,姑娘。
”
夏昭衣帶支長樂離開,經過東平學府門口,恰遇幾個形色匆匆的先生帶着幾個學生快步出來,上去不遠處的三輛馬車。
其中兩個先生,夏昭衣還識得,是邱先生和大晗先生。
“不知是何事,”支長樂說道,“形色這般匆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