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着,着實像挑釁。
趙琙和趙來看向牛肉,再看向沉冽。
沉冽面無表情,冷冷地看着桌上這幾盤剛放下來的食物,似乎并未被夥計這些話影響。
夏昭衣低眸看着桌上的牛肉,腦中最先冒出來的,是今日才離開的呂盾留在衡香的手下。
頓了頓,夏昭衣朝沉冽看去,尤其打量他的臂膀和胸膛。
沉冽根本瘦弱,他看着修長清瘦,不如夏家軍中許多将士們那樣魁梧大碗,肌肉猙獰,但夏昭衣知道,他也很強壯。
比如她不輕,同樣看着瘦,但她的肌肉非常緊緻結實,體重比尋常女孩要重很多,沉冽卻可以輕松将她抱起,甚至抱着走很久都不累。
夏昭衣忽然在想,沉冽會不會跟她有一樣的苦惱。
她早前便一直想把自己練粗練壯,但這具身體的骨架實在纖細,她試過很多方法,都練不猙獰。
若是她前世的身子便好了,那時她繼承了夏家高高大大的體魄,個子很高。
可惜娘親懷她時生病,導緻她出生時也體弱,同樣沒練成那大塊肌肉,身手還比不上如今。
但也沒事,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打人都很疼的。
不中看,但中用,不就結了。
詹甯和季盛一直站在窗邊張望,過去很久,葉正從樓下回來:“少爺,沒找到那人。
”
夥計剛才要悄悄熘走,被史國新叫住,現在夥計站在旁邊,從他們的對話中方才得知,這幾位竟就是半日便讓趙刺史垮台,短短幾天就讓衡香煥然一新的夏家軍和晏軍統帥。
聽聞過他們年輕貌美,但那些傳奇人物的外貌多有被誇大之嫌,夥計也根本想不到這些大人物會在這麼晚來吃東西,這真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詹甯和季盛也從窗邊回來,道外面沒見到夥計所形容的人。
夥計雙腿一軟,一下子跪地,張口便哭,向沉冽求饒。
“你可别跪!
”詹甯立即大罵,“我家二小姐不喜别人跪她!
要跪,你單獨去那邊給沉将軍磕頭!
”
“你無過,無需這樣,”沉冽沉聲對夥計道,而後看向葉正,“葉正。
”
“少爺。
”葉正肅容。
“你留下,問清那人具體形容和面目特征。
”
“是,屬下定問仔細!
”
“阿梨,我們去找姓丁的嗎。
”沉冽轉向少女。
雖說沉冽并未表示出對這盤牛肉的任何不喜,但夏昭衣還是敏銳地覺察到,他的心情變差了。
夏昭衣沖他彎唇,溫和道:“我喜歡這個,‘嗎’。
”
“……什麼?
”
夏昭衣看着他的黑眸:“你聽,‘阿梨,我們去找姓丁的’,和‘阿梨,我們去找姓丁的嗎’,這其實是兩種語境。
沉冽,你真好,哪怕心情不佳,也不忘問過我的意思。
”
“……”
沉冽輕輕眨了下眼睛,忽而微微一笑,極澹的笑,若墨畫中一抹天水之青。
見他神情緩下,夏昭衣起身,笑道:“走吧,我們就去找姓丁的。
”
“不得了,”趙琙看着少女的背影,喃喃對趙來道,“她幸好是個女子,如若是男人,就她這嘴,這世上哪個女的不被她迷住?
”
趙來居然認真想了想,道:“夏大娘子便不會。
”
“……滾!
”
在他們一行人步出金香閣酒樓時,不遠處的客棧樓上,沉雙城在暗光下低頭望着他們。
目之所落,仍是沉冽挺拔如竹的背影,久久凝視。
一名穿着尋常市井布衣的手下回來禀告:“老爺,那些糕點與牛肉,他們未動。
”
沉雙城面澹無波,道:“另外那個男子是何人?
醉鹿季家,季九郎?
”
“屬下見過季九郎,并不是他。
”
一行年輕人越走越遠,旁邊跟着的大狗活蹦亂跳。
街旁人影越漸稀疏,但任憑是誰,都會對經過的他們側目,多看上幾眼。
沉雙城看向趙琙的背影,語聲略冷:“此人貴氣,出身定極好,沉冽如今,是越來越有出息了。
”
身後又傳來腳步聲,兩個手下快步回來。
“老爺,打聽到大少爺的近況了!
”一人忙道。
沉雙城一頓,立即回過身去,沉聲道:“快說!
”
·
越近子時,街上越靜。
夏昭衣和沉冽随趙琙步行至一處小道場,在道場後的民居巷弄裡,趙琙推開一座小院的門。
小院清雅别緻,兩個男人迎面快步而來:“世子!
”
“這是丁躍進的家?
”夏昭衣道。
趙琙斜了她一眼:“顯然這是本世子今日剛買的。
”
他邊往裡面去,邊問那幾個手下,丁躍進那邊情況如何。
明月在院中灑下銀光,一隻大鳥拍翅,瞬息掠過萬家屋宅,也從他們的庭院上空飛過。
夏昭衣和沉冽同時擡頭望去,最後聽那動靜,似落在了不遠處。
趙琙聽着手下禀報情況,回身看向他們,輕搖折扇道:“我的手下所說,你們可聽到了?
”
夏昭衣朝他望去。
“本世子之所以在此處買宅子,不敢靠他們太近,便是擔心打草驚蛇,這群人,可遠非你我所想得簡單呐!
”趙琙故弄玄虛。
“阿梨将軍,沉将軍,”趙琙的手下道,“他們的宅子很大,足有四進,明面上乃一位賣糧油的富商。
今早我們世子見到丁躍進,悄悄尾随來時,看到他們正在往外搬運木箱,那木箱極沉,聽木箱中的撞擊聲,或乃黃金白銀。
足足三輛闆車,全部裝滿。
”
詹甯聽驚了:“如此有錢?
!
”
“他們往南城去了,世子說,可能要跑路。
不過到目前,隻有那三輛闆車和幾個尾随之人出門,丁躍進他們還在那大宅裡。
”
“說來,本世子這幾日忽然想起為何對丁躍進有那般大的印象了,除卻他病死那件事外,還有一事,”趙琙搖着扇子,慢聲道,“當年昭衣去世,皇上同禮部商議她的身後事,當時朝中諸多大臣都稱,隻需衣冠冢即可。
我力主盼她屍骨還鄉,魂歸故裡,丁躍進是朝中少數與我理念一道之人。
不過,我們那時并未說上話。
”
說着,趙琙扯了扯唇角,自嘲笑道:“那時夏家還未出事,我與夏二哥說,鄭國公府願出萬金去北元贖回她屍身,就由我去做這談判之人。
結果沒多日,北境傳來消息,她屍骨被燒,一炬成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