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年聲嘶力竭,聲音吼得尖銳破碎。
沈冽一直循着他的聲音而往,擡頭終于見到他手中芒光,便直接将火把插在地上縫隙中,雙手去攀登,朝他所指方向而去。
遙遙望見伏在地上的女童,沈冽黑眸一緊,拼盡速度,快步奔去。
女童雙手握着箭矢,單薄身影陷在地磚凹陷處。
好在地表傾斜嚴重,但還未到垂直,除卻忽然下墜的重力之外,手臂并不需多大力氣。
沈冽胸口劇烈起伏,扶起她肩膀,她一雙纖瘦小手卻緊緊拽住箭矢,不肯松開。
“阿梨……”沈冽極輕的喚道。
沒有半點反應,唯獨這雙手,一直抓着箭矢,于夢中都在拼盡全力。
沈冽墨眉微攏,說道:“冒犯了。
”
他俯下身,用力将她的手掰開。
掌心拉扯的劇痛,讓女童眉眼微皺,黑暗裡覺察自己的身體被人打橫抱起,一個寬闊溫暖的胸膛。
鼻下聞到一股清香,似梅似蘭似杜若,複雜卻不濃郁,既陌生又熟悉。
她想睜開眼睛,極其困難,努力良久隻撐開一道縫,但視線本就模糊,黑暗裡更是什麼都看不到。
又遇數次地動,一次比一次劇烈。
沈冽單手摟着她,沒有因地動而停頓,加快速度朝支離走去。
支離哽咽着,看着沈冽将夏昭衣抱上來,他忙傾過身去,說道:“師姐!
我師姐可還好?
”
話音方落,一隻牢固狹長的空箭壺遞來。
支離擡頭。
“拿着。
”沈冽說道。
支離抽噎了兩下,伸出手握住箭壺另一端;“好了。
”
“上來,注意肩上傷口。
”沈冽說道。
“嗯。
”支離握着箭壺,借力往上邊躍去。
“走。
”沈冽說道,轉身朝來路走去,片刻停留都無。
上來容易,下去略難,沈冽盡量挑選平坦之地。
大風數陣,破山怒号,勢益漸高,每每風起塵揚,便有浩大一片細碎的骨頭敲擊聲從東南方傳來。
大地顫動亦接連不斷,一次強過一次,幾個較為劇烈的地動,讓整個地面徹底垂直宛如有一隻無形巨手鑿破混沌,掀地如嶂。
“要塌了,要塌了……”支離咬着牙低聲說道,“不準塌,不準塌……”
他的肩膀極疼,努力強忍,跟上沈冽的步伐。
“不準塌,不準塌,我命令你不準塌,不然我天天罵你,做鬼了也罵你……”
話音方落,腳下劇烈一震,他足下一滑,險些沒有摔出去,被沈冽及時拉穩。
“快走,”沈冽說道,“要塌了。
”
支離小跑在沈冽身旁,邊回過頭去。
沈冽的火把還留在原處,已離的很遠了,火光極亂,平息不定的橘光裡,塌陷處似乎并非南邊地室下的柱子和東南處的水潭,而是以地為山,不堪重負的中間脊背正在緩緩塌陷。
支離忙收回目光,望着前面近在咫尺的高台。
“近了近了,我們近了,我們會沒事的!
沖,沖,沖……一二一,一二一……”他喘着氣,吃力的說道。
眼看還有十丈之近,前方一路平坦,卻聽得身後一聲撥古之響,地面終于徹底斷裂,巨大的深淵張開嘴巴,從中開山破岩,塵埃扶搖而起,山澗長風回蕩,咆哮幽冥,高處失勢的數萬碎石直滾幽崖。
“沖啊啊啊!
!
”支離高聲大叫,加快速度。
腳下大地飛速下沉,漫天沙塵狂湧而來,遮擋了他手中的小油球燈,視線全無。
斷裂的北面大地與東西兩岸的連接處本就撕裂,剩餘牽扯急迅斷開,整塊地面飛速墜入深淵。
“啊啊啊啊!
!
”支離狂呼呐喊,“我跟你拼了!
!
”
喊着喊着,他身體一輕,雙腳離地,被人一把抓走。
沈冽抱着夏昭衣,狂奔途中蓦然抓住支離背上衣裳,長腿用力蹬在下墜的地面上,極盡全力,躍上高台。
轟然一聲巨響,斷裂的大地沉沉砸下,卡在了東西兩側的斷崖之下。
沈冽側摔在地,臂膀一陣痛麻,懷中仍擁着女童,盡心護全。
支離摔在他不遠處,從地上爬起,腦袋一片空白。
“還沒壞!
”他舉起手中小油球燈,說道,“竟然還沒壞!
”
“師姐!
”想到夏昭衣,他大步跑來,“師姐!
”
沈冽扶着夏昭衣坐起,擡手貼在她額頭上,好燙。
支離也探手去觸,心疼的又要掉淚:“這都能燒水了。
”
“我還活着……”夏昭衣很輕很輕的說道。
“師姐!
?
”支離一喜,高興的說道,“師姐?
”
他看向沈冽:“師姐剛才是不是說話了?
她說了什麼?
!
”
沈冽一手扶住夏昭衣,仍在喘息,聞言搖頭。
支離不明白他搖頭是何意思,看向夏昭衣,說道:“師姐,那你聽得到我的話嗎?
”
昏迷中的女童動了動唇瓣,卻沒有再發出聲音。
“師姐……”
沈冽這時起身,取下背上長劍,遞給支離:“替我拿着。
”
而後,他蹲下身,将夏昭衣背起,說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走。
”
支離抱着他的長劍,擡手觸摸了下冰冷劍鞘,頓了頓,回眸去望身後空幽幽的深淵。
那邊是高台,他來時,還曾見到一個寬袖大袍的人影跑上了高台。
現在,水潭旁的空地,連帶着這整片高台,全部都掉下去了。
“心有餘悸,”支離說道,回身跟上已在十步外的沈冽,“我還以為要死了。
”
“不會。
”沈冽輕聲回道。
“多謝沈郎君,”支離小跑着上前,說道,“舍命之救之恩,支離日後定當相報。
”
“不必了。
”沈冽說道。
“要的,多謝沈郎君。
”支離再度說道。
沈冽沒再說話。
支離回頭又望身後一眼,劫後重生,咧唇一笑,笑着笑着,鼻翼發酸,又想哭了。
他吸了吸鼻子,擡頭又看向沈冽,說道:“我師父呢。
”
“在暗室。
”沈冽說道。
“還有暗室?
”支離訝然。
“嗯。
”
“竟然還有暗室……”支離擡起頭,四下望着,說道,“這地方大的可怕,當真殺機四伏。
等等,我忽然想起,那我們要如何回去呢,水潭那必然去不了了,也不知師姐二哥他們如何了。
”
沈冽聞言,腳步微停,俊容浮起一絲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