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夏興明和簡軍帶兵馬回來。
這一陣子他們來來回回剿匪,駿馬馳騁于九十裡荒野上,殺得流寇們哭爹喊娘,抱頭鼠竄。
傷勢痊愈後的史國新非要繼續去當斥候,此前便帶回來消息,說經過粗略統計,夏興明和簡軍所率六百輕騎兵,在這些時日,殺了至少一萬個流寇。
而現在,他們于來曳星途中,遇到零星匪寇,又殺百人。
夏昭衣早起去迎,軍中那些餃子一直備着,便待他們回來立煮。
夏興明從懷裡摸出三封信,前日經永武城時,特意差人去看看,新到的。
三封信望去,信封上沒有沈冽落款。
夏昭衣秀眉輕蹙,旋即調整,收起信道:“辛苦夏叔了。
”
夏興明他們去休息,夏昭衣回大帳閱信。
看着看着,她的眼睛落在紫石硯台上,失了焦。
真要說是等一個答案,其實也不急。
不過,沈冽怎麼就不理她了。
莫非……出事了嗎?
思及他在江州的遭遇,夏昭衣心下悶澀,不過江州一事早已過去,如今再說有什麼險關,應該不太可能。
沈冽何等人,也就親近之人能依托背刺手段,令他身陷絕境。
但現在,雲梁早早絕交,剩下的醉鹿也成仇人,當下沈冽,因已無軟肋。
或者,别人挾持暗衛要挾他?
倒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以及,還有一處擔心。
當初在衡香,趙甯提起沈冽時,說他沒有逐鹿天下的野心,極大可能會選擇歸隐。
她當時便在想,沈冽若真歸隐,他一定會為自己斷好後路,消失得無影無蹤。
所以,從那封信無音訊開始,便是……歸隐?
“不可能……”夏昭衣很輕地說道。
大帳裡的詹甯和李滿朝她看去。
“……二小姐?
”詹甯喚道。
夏昭衣擡眸望去,淡淡說道:“我好像走神了。
”
“不是好像,”詹甯弱弱道,“二小姐,什麼不可能呀。
”
夏昭衣搖頭,沒有回答。
目光望回信上,她眼眸變得清明。
那個想法,的确荒謬。
不說别的,杜軒和武少甯,現在便還在遊州呢。
還有那個“支爺兒”。
說來,沈冽若無野心,為什麼令季夏和以“支爺”的名号去廣撒網撈魚呢。
他又不缺錢……
她一直不喜多問别人的事,現在想想,真是一個不太好的習慣。
幾次說要改,似乎都難改。
但話說回來,若非隐退,那為何不回信?
夏興明吃完餃子自外面進來,就要開口說話,詹甯忙做手勢。
夏興明頓時動也不敢動,保持擡腳姿勢僵硬在那,目光瞟向案後少女。
李滿和詹甯也望回去。
才清明沒多久,她又神遊太虛了。
半響,夏昭衣明眸輕斂,望着信紙道:“我又走神了,不應當如此。
”
“二小姐知道我們在偷瞧你……”詹甯說道。
“大軍約戰在即,我卻頻頻走神,”夏昭衣沉聲說道,“太不應當。
”
“二小姐,”夏興明走來,“在想何事?
”
“一位朋友,”夏昭衣不想繼續此話題,說道,“夏叔,餃子可好吃?
”
“好吃,”夏興明道,“二小姐,我在流民中發現一人,有點來頭,方才忘說了。
”
“誰?
”
“一個鄭北那頭的兵卒,當初鄭北軍攻打無曲到此,他被同伴棄下了,僥幸未死。
”
“帶回來了嗎?
”
“嗯,跟來了,餓得皮包瘦骨。
”
“好好照顧,再送回去吧,他們軍中自有治軍之法。
”
“嗯,”夏興明點頭,又道,“二小姐,還有一事。
”
說完,他皺眉,有點不知道如何開口。
“夏叔?
”夏昭衣低低催促。
“跟這鄭北兵一塊的這群流民,他們非得,非得……哎!
”
“他們,如何?
”旁邊的詹甯被勾起好奇。
夏興明老臉極不自在:“非得要我們要了那幾個姑娘!
”
說着,他不太好意思地看向夏昭衣:“我們說不要,他們令那幾個姑娘站在路上攔着我們,還不給衣服穿。
”
詹甯脫口說道:“竟然如此活……”
好在及時打住,看向案後的夏昭衣。
少女面色冰冷,如似三尺凍霜。
“但我們沒要,”夏興明續道,“二小姐,我們身為将軍,該當以身作則,軍規定遵守的。
”
“這支流民,眼下何處?
”
“應還在大丘湖畔,”夏興明說道,“二小姐,你問他們是……”
夏昭衣沒說話,沉默了陣,她起身自案後出來,站在貼在厚實豎版上的行軍大圖前。
“大丘湖,”夏昭衣的手指輕輕放上,“倒是有幾條近路。
”
“二小姐,使不得,”夏興明道,“我并無要娶她們那念頭。
”
跟在夏昭衣身旁最久的李滿平靜說道:“夏将軍莫多想,東家現在心中所想,定與你認為的相差甚遠。
”
“嗯?
”
“便這條路吧,”夏昭衣纖細的手指落在地圖上,忽地厲聲說道,“夏興明聽令!
”
聲音清脆铿锵。
夏興明被叫慣“夏叔”,這一聲夏興明,吓得他差點沒反應過來。
随即,他抱拳:“二小姐!
末将在!
”
“速帶五十人前去大丘湖,将此流民中的所有人盡數抓回。
”
“……抓?
”夏興明懵道。
“抓。
”夏昭衣語聲肯定。
“是!
末将領命!
”夏興明應道,不再多問,轉身大步離去。
李滿仍一臉平靜。
詹甯上前,抱拳說道:“二小姐,這夥流民,可發生了什麼?
”
“定發生了什麼。
”夏昭衣回道。
詹甯有些聽不懂。
這時夏川從外面大步進來:“二小姐,那邊又派人來了。
”
夏昭衣淡淡道:“交給張稷。
”
“這次不一樣,”夏川皺眉,“軍士叛亂,這次……把陳偉的腦袋送來了。
”
“……”夏昭衣朝他看去。
“二小姐,那頭顱,是直接扔了還是……”
夏昭衣沉了口氣,看向行軍圖。
縱橫的經緯之上,山脈河道旁錯落着一座座城池村野,它們沉默安靜地成為一個符号,一個漢字标注。
“還等什麼呢,”夏昭衣聲音很輕,“現在就開戰吧。
接我們戰書之人已死,提前半日,便提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