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羅蘭打量眾人時,人群中也有人在打量著他。
“如何,查到他的消息了嗎?”嘉文低聲問手下道。
“是,”後者附耳上來簡單匯報了一遍,“家世和來歷都很普通,成為小姐的鄰居隻是偶然。
武鬥排行榜上沒有關於羅蘭的記錄,應該是一場比賽都未參加過。
而他加入武道家協會已是三個月前的事,這樣的情況並不常見。
”
盡管嘉文沒有覺醒自然之力,但對武鬥聯賽並不陌生——作為觀眾最多的熱門項目,它的晉級規則和章程大多數人都耳熟能詳。
除開每兩年一屆的頂級賽事「武道家大會」,其他比賽都可以算作是選拔賽,其層次之豐富,哪怕剛覺醒的新人,每個月也有相對應的初級比賽可以參加。
一般來說剛加入協會的準新人會迫不及待的登台競技,以此來提高自己的能力和排名,畢竟那意味著更高的地位和收入。
隻有那些半路歸附的覺醒者,才對這種當眾展現能力的比賽充滿抗拒——當然這個理由的可信度同樣值得懷疑,他更認為是那些自命不凡的家夥曾犯下了罪行,才不願在鏡頭面前暴露自己。
作為嘉西亞的大哥,嘉文自然對妹妹選擇的代位人頗為在意。
在他印象中,嘉西亞絕對不是一個容易親近的人,因為對信念太過執著,以至於她和外人之間相隔著一堵看不見的牆,想要越過它會對雙方都造成極大的壓力,因此能得到她信任的人可謂寥寥無幾。
嘉西亞和父親鬧到今天這一步,嘉文也絲毫不感到意外,她或許是一名合格的武道家,但絕不是一名合格的商人。
不過這並非他調查對方的全部理由,最多隻能說其中之一而已。
而另一個主要原因,則在宴會廳前方的貴賓席上。
他朝第一排席位望去——隻見那裡坐著一名全身絹白的女子,不帶一點裝飾的武道袍穿在她身上宛若多了一絲縹緲脫俗的氣質。
烏黑的長發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光看背影都能讓人驚歎不已。
斐語寒,武鬥聯賽最耀眼的新星,從出道至今不過五載,就已經兩次殺入武道家大會決賽圈。
雖然還未能取得冠軍,但大多數人認為那隻是她太過年輕、缺乏經驗而已。
隻要假以時日,最強之名必定是她的囊中之物。
如此優異的天賦,使得她被當做了新生代天才的代表,甚至有傳言當她得到冠軍時,便是進入棱鏡城高層之日。
嘉文本以為像這樣的人根本不會理會三葉集團的邀請,沒想到她居然親自赴宴,這著實讓父親驚喜不已。
有了斐語寒的出席,這場晚宴必然會成為近期新聞上最引人注目的頭條。
然而當他好不容易找到搭話機會,卻被委托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任務。
嘉文壓下雜念,緩步走到對方面前。
“斐語寒小姐,您托我打聽的事……”
“不用重複,我都聽到了。
”她打斷道,隨後微微一笑,“謝謝。
”
聽、聽到了?嘉文驚訝地回頭望了眼自己來時的位置,這差不多有十米的距離了,還是在人聲嘈雜的宴會廳中,武道家真能有如此敏銳的感知能力?簡直……不像人類了!
“當然不是什麽消息都能聽進去——即使耳朵能做到,大腦也處理不過來。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驚疑,斐語寒罕見地解釋了幾句,“當你的手下靠近你時,我便有意加強了注意。
之後隻要集中精神,就能通過口型、聲音、以及表情還原出對話的全部內容。
對於大部分武道家來說,這並不難做到。
”
“原、原來如此……不愧是大家交口稱讚的最強武道家,
”嘉文不自在的笑道。
“最強?”她的聲音如同風鈴般清脆悅耳,“我還沒有拿到那座獎杯呢。
”
“遲早的事,遲早的事嘛。
除了你之外,還有誰能在剛覺醒的頭一年就登上武道家大會的擂台。
就算是棱鏡城的「執守」……”說著說著,嘉文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斐語寒盡管看上去像在傾聽,可她臉上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卻讓他生出了一種完全被忽視的感覺——就仿佛保持微笑不過是禮貌,實際上她已對自己的話毫無興趣,不想再談下去了一樣。
他忽然意識到,對方的那句謝謝,實際上便已經蘊含了對話結束之意。
後面的解釋不過是看在了主辦方三葉集團的面子上,但這點面子,也僅僅隻夠再多說兩句話的。
想到這裡,他心裡忍不住生出一股火氣來,走到哪裡都受人追捧的他,何時經受過這樣的對待!
不過怒意剛剛升起,嘉文便將其強行壓了下去。
武道家協會並不是三葉集團能夠得罪的組織——它和國家政府、各界行業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否則父親也不必花大價錢來交好這些人了。
他擠出一個笑容,轉身離開了嘉賓席。
當然,這個細微的表情變化也沒能逃過斐語寒的雙眼。
隻是她並不在意這些普通人的想法,在侵蝕面前,財富和權勢意義有限,唯一能依靠的,隻有自身的力量。
她將目光重新投向了羅蘭所在的方向。
一開始同意出席宴會不過是聽從師傅的意思,她並不清楚為何要浪費寶貴的修煉時間,來參加這樣的交際活動——直到那名男子的出現,才稍稍引起了她的注意。
將自然之心提升到一定程度後,覺醒者就能大緻感知到對手的水平,那並非某種特殊能力所緻,而是觀察力提升到一個新高度後的綜合體現。
斐語寒在三年前便達到了這個境界,也發現隻要不在棱鏡城中,能超過她的人屈指可數。
但她的洞察卻在那人面前失去了效力。
動作、語調、眼神、皮膚的輕微抖動,這些都和普通人無異,唯獨自然之心的波動,她一點兒也感受不到。
缺少這一點,也就失去了判斷的基準。
如果對方隻是常人,那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可從侍者的招待來看,他偏偏是一名武道家。
於是斐語寒找來了嘉文。
盡管排名之類的信息她自己也能查,但她更喜歡把瑣事交給其他人去辦——隻要簡單一句話,他們便會不留餘力地完成自己的委托,而且往往能辦得更好。
然後她從嘉文口中聽到了“羅蘭”這個名字。
一切迷惑都解開了。
早在一周前,斐語寒便從師傅那裡知曉了一件事情……棱鏡城新誕生了一位“獵殺者”,也就是持有獵殺執照的武道家。
這本沒什麽好奇怪的,為了對抗邪惡的墮魔者,總要賦予武者們一些超越界限的權力,這樣他們才能更高效的消滅敵人。
總得來說,能成為獵殺者的人並不多,她知道的幾個都是能叫得出名字的前輩,可偏偏這次的獵殺執照,卻發給了一名入會不久的新成員!
如果不是獵殺者的身份信息被協會列為絕密資料,隻怕這件事立刻就會引起轟然大波。
要知道協會裡通常將獵殺執照持有人和武道大會冠軍視作同一級別的武者,甚至前者的地位往往還要更高一些,這次頒發也意味著,有人剛覺醒便捧起了聯賽冠軍獎杯,這是何等不可思議的事情!
若真是如此,自己連續兩屆打進決賽圈,反倒不值一提了。
而那名獵殺者的名字,就叫羅蘭。
斐語寒面無表情地伸出右手,緊握成拳。
作為一名老執守的弟子,她對新舊兩派之爭也有所耳聞,其中一個爭論不休、也始終沒有答案的關鍵問題便是——到底哪一種武道家更強?是遊走於死亡邊緣,用盡一切手段與墮魔者戰鬥的實戰者,還是每天磨煉自己的技藝,在一個擂台上與不同對手公平競爭的格鬥家?
前者固然更考驗一個人的能力,可與墮魔者的戰鬥,有時候數月也不一定能遇到一次,對於不少人來說首次戰鬥便是最後一次戰鬥。
後者雖能將大量時間用在修煉上,但出於安全考慮定下的規則不僅限制了武道家的發揮,還會在思想和動作上形成習慣,遇上不死不休的對手極容易陷入慌亂——這兩種說法的支持者都不少,也很難通過實踐來得出答案。
現在, 似乎有了一個衡量的標準。
從未參加過武鬥比賽,覺醒後就一直在和墮魔者戰鬥的羅蘭無疑屬於舊派。
而自己,在眾人眼裡顯然就是新派了。
師傅讓她參加這場宴會,心裡存的恐怕便是這個意思——既是協會同行,又是兩派的“形象代表”,提前混個臉熟總沒錯。
可惜斐語寒對理念之爭毫無興趣,她甚至不認為自己是新派,如果不是師傅嚴令禁止她單獨處理侵蝕事件,她也想找幾個墮魔者來試試身手。
就像羅蘭那樣。
從頭到尾,她在意的僅僅是誰更強罷了。
好在目前來看,對方並沒有讓她失望。
如果是大廳裡其他那些被洞察清楚的武道家,斐語寒早就在腦海裡模擬出了不同種戰鬥的結果,無論是先手還是被先手,她都能大緻得出一個勝率。
可她無法斷定羅蘭的水平,交手情況也就無從模擬。
換句話說,兩人至今仍是平手。
斐語寒微微揚起了嘴角,這場宴會總算不會那麽無聊了。
而且她還從對方同行的那三名女孩口中“聽”到了一些有趣的談話。
比如“夢境世界”。
比如“陛下。
”
這是什麽新奇的玩法嗎?
可看女孩的神情,又不像是那種低俗的角色扮演。
若有機會能當面問問他就好了。
她收回視線,將這些疑問也一並默默記在了心裡。
……
將每條餐桌都搜刮過一輪後,羅蘭終於等到了他今晚想要找的正主。
嘉西亞的父親在一片掌聲中走上了宴會廳中央的梯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