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 開門開劍匣(1)
不知是否名劍出世的緣故,蘇酥打了個激靈,才要清醒過來,徐鳳年馭劍出袖,彈指敲在金縷劍柄上,又把這位舊西蜀太子給當場擊暈過去,老夫子又是氣惱得一陣嘴皮發抖。
返袖金縷在目盲女琴師眼前時,薛宋官冷哼一聲,金縷在空中掙紮顫抖,進退失據。
冷眼旁觀的老夫子洞察世情,對這個言語輕佻的北涼世子增添了幾分戒心,大局明明塵埃落定,到了此時仍是不忘試探性抹殺薛宋官,徐鳳年厚臉皮笑了笑,扯去對飛劍金縷的氣機牽引,薛宋官也沒雙手奉送的好心腸,食指一勾,將飛劍拉扯到身前,然後用左手兩根纖細手指按住劍身,她是貨真價實的指玄高手,最是見微知著,飛劍乃是鄧太阿精心打造,就妙不可言的紋理來說,就像是一本無字劍譜。
一品四境,不說當下境界是否晉升或者毗鄰陸地神仙,有三人是繞不過去的天才,都曾在某個境界上一騎絕塵,金剛境上白衣僧人李當心,獨佔八鬥氣象的曹長卿,而指玄境,就是以術證道的鄧太阿,雨巷一戰,加上這柄可謂殺手鐧的金縷,目盲琴師總計見識到十柄飛劍,此時一摸劍身,知道大有學問,薛宋官估計這個人屠之子似乎身懷巨寶而不自知,有撿芝麻丟西瓜的嫌疑,隻顧著養育劍胎,而不知一柄飛劍本身蘊藏的劍道意義,她也沒那份善心去捅破窗紙。
徐鳳年丟了金縷,也不擔心女魔頭不歸還,不理睬趙定秀的怒目相視。
走到院中,看著儲有春秋劍的烏檀匣,目不轉睛。
劍匣篆刻有繁瑣樸拙的銘文符籙,天底下排得上號的上乘劍匠,大多精通奇門遁甲,姓齊的鑄劍師既然有資格給西蜀劍皇鑄劍,當然名列前茅。
如果說劍鞘是內衫,那麽劍匣就好似一個人的外衫。
這隻劍匣,已經超出這個範疇,更像一隻牢籠,不讓殺伐氣焰外逃。
不論是文壇棋壇還是江湖武林,都有崇古貶今的陋習,總以為詩詞文章是古人做得好,武學秘笈也是越上年紀歲數越珍貴,殊不知世事如棋,總是踩在先人肩膀上的後來人落子越來越精妙,好在棋壇有黃龍士徐渭熊,江湖上有王仙芝李淳罡,都開創了足以福澤百年的新氣象,此時一柄春秋出世,也差不多能算是教今人不羨古人了。
鐵匠看到徐鳳年伸手要去觸碰劍匣,輕聲道:“小心。
”
徐鳳年伸手摸在劍匣上,縮手後低頭看去,滲出許多新鮮血絲,這柄劍所藏殺伐意氣之盛,生平僅見。
曾經給西蜀劍皇捧劍的鐵匠笑道:“我隻管鑄一把好劍,你如何取劍,事後讓劍氣內斂,是你的事情。
”
徐鳳年頭也不回,說道:“戊,你去幫琴師姐姐找家客棧住下。
”
持大弓背箭囊的少年點頭道:“好咧。
”
薛宋官兩指才松開金縷,刹那便返回徐鳳年袖中劍囊。
本就是當世劍道屈指可數高手的鐵匠見到這一幕,暗自點頭,難怪能跟這名指玄境女子在小巷鬥得那般兇險,北涼王倒是生了個心性相近的好兒子。
鐵匠繼而想到自己西蜀的太子蘇酥,蘇酥當然是化名,蘇酥二字都諧音蜀,至於為何姓蘇名酥,得問趙老學士,他這些年總沒能想明白,敢情是老夫子惦念西蜀街上挑擔叫賣的酥餅滋味了?
鐵匠走到爐前,看著熟睡的年輕人,他一個打鐵鑄劍的與老夫子不同,沒那麽多國仇家恨好講究,隻覺得這名遺落民間市井的小太子能開心活著就好,復國與否,聽天由命,記得有大江過西蜀,那位聲名僅次於劍神李淳罡的劍皇曾說過劍勢如江流,居高臨下順勢往低處流去,自然也就劍氣更足,捧劍的他覺得做人大概也是這麽個道理,如那般逆勢劍開天門,終歸是隻有李淳罡一人,木馬牛一劍,並非常理。
老夫子負手走入後院,鐵匠背起蘇酥,後院有兩間狹小屋子,小時候蘇酥喜歡半夜啼哭尿床,老夫子差不多就要整夜守在門口伺候,反而是鐵匠自己睡得安穩,或是隻顧著將那塊天外玄鐵鑄劍,每次想到這個,鐵匠就忍不住想笑,真是難為一輩子做文章學問的老學生了,臨老還要當爹又當娘的,當年頜下胡子也不知道被小太子揪斷多少,拔完以後還要咯咯笑,鐵匠覺得那會兒一臉無奈的老夫子,人情味兒遠比當年廟堂上怒斥陛下昏聵來得更多。
徐鳳年枯站在院中,繞著劍匣慢行。
少年死士把弓留在院子裡,然後和目盲琴師走出院門,她拿棉布行囊裹足了碎琴,挽在手臂上,如同一個出門買菜歸來的婉約小娘。
少年斜眼瞧著挺有趣,他本就是留不住煩憂的樂天性子,打趣道:“薛姐姐,我不小心打爛你的心愛古琴,你不會突然出手宰了我吧?
”
女琴師柔柔搖頭,說道:“不會。
”
代號戊的少年好奇問道:“薛姐姐,你不是北莽榜上很靠前的大魔頭嗎?
魔頭殺人可不就都是不要理由的?
”
她笑了笑,“我也不知為何能上榜,其實我才殺了六人而已,除了第一人,其餘都是別人花錢買兇要我殺人。
可能是因為我所殺的人物,都是接近金剛境界的”
少年孩子心性笑道:“薛姐姐,女人本領這麽高,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你想啊,就算你不是惡名昭彰的大魔頭,哪個男人喜歡娶進門的媳婦打架比自己厲害,是不是這個說法?
像我就不敢,以後找媳婦肯定找隻會女紅繡花的女子,不過我沒錢,長得也不俊,師父在世的時候就總擔心我以後討不到媳婦。
”
盲女輕聲道:“跟了北涼世子,你還怕沒媳婦嗎?
”
雙手過膝如深山猿猴的少年戊走在小巷青石闆路上,望向遠方,沉聲道:“就怕哪天說死就死了,所以不敢找媳婦啊。
”
到了客棧門前,少年悄悄隱入黑夜。
第二天天蒙蒙亮,睡飽了的蘇酥想要用一個漂亮的鯉魚打挺坐起身,結果重重砸在床闆上,可憐木闆小床吱呀作響,揉了揉腰,蘇酥有些犯迷糊,怎麽睜開眼就躺床上?
昨晚雨夜裡不是碰上了一名等人的女子嗎?
依稀記得小巷盡頭還有個撐傘的修長身影,這類瞧著就高高在上的人物,擱在平時見著,能讓蘇酥酸溜溜腹誹半天,走出這間不管如何被老夫子收拾整齊第二天保管淩亂不堪的屋子,老夫子經常念叨什麽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起先蘇酥左耳進右耳出,後來實在不堪其煩,就堵了老夫子一句“你弄個天下來給我掃掃,我保證把這間屋子收拾得一塵不染”,那以後老頭兒再沒在這件事上碎碎念,讓蘇酥心裡頭有些過意不去。
老夫子在往外搬那幾盆蘭花,蘇酥見怪不怪,去了前屋,齊叔還在孜孜不倦叮叮咚咚打鐵,蘇酥屈臂,跟齊叔對比了一下肌肉,有些洩氣,冷不丁瞥見院裡站了個半生不熟的身影,小跑過去一看,瞪大眼睛,怒喝道:“你誰啊?
”
整整一宿,徐鳳年都在將劍匣流淌出來的劍氣抽絲剝繭,翻裂泥土已經不知不覺被踩平,他轉過身看了眼這名舊西蜀皇室遺孤,沒有出聲。
蘇酥皺了皺眉頭,隨即醒悟,跳腳譏笑道:“老子記起來了,你是那個昨日在老柳樹下被騙了錢的傻子,大老爺們還流淚,是心疼銀子還是怎的啊?
”
徐鳳年冷著臉轉過身。
來到前屋的老夫子趙定秀無奈道:“不可無禮。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