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高手(2)
原先武當山按照掌教遺願,沒有將這套拳法束之高閣或者故意刪減精華,誰想學便來武當學好了,隻不過江湖險惡,人心難料,給清淨無爭的武當山惹出了諸多禍事,例如一些心狠手辣的武夫在大蓮花峰上看了道士們練拳,還不知足,就抓了懂口訣的道士一番拷問,事後拋屍荒野,生怕有所遺漏或者懷疑武當山的氣量,殺了一個懂口訣的道士還不放心,連殺數人才下山,這使得痛心疾首的武當山最後不得不自行封山,除了香客燒香,七十二峰一律謝絕江湖訪客,如此一來,使得這套拳法口訣成了時下武林最燙手誘人的香餑餑。
故而王大石這一跪,跪了一晚,還真不算委屈。
不過徐鳳年說得口乾舌燥,心法口訣來來回回說了七八遍,王大石才記下了十之五六,看來魚龍幫對這少年評價的資質魯鈍,沒有言過其實,到後來王大石的頭越垂越低,生怕徐公子嫌棄他愚蠢,可那公子始終沒有流露出半點不耐煩,語氣中正平和,娓娓道來,這愈發讓少年感到愧疚,到後來,在一句口訣上答覆出了紕漏,少年竟然泣不成聲,擡頭紅著眼睛說不學了。
徐鳳年哪裡是那種沒有火氣的泥菩薩,他自己本就是過目不忘的天賦,練刀再慢,可是連老劍神李淳罡都不得不說有他當年練劍一半的悟性,要知道李淳罡在及冠之年便已入一品,這之後,除去陸地神仙境界,其餘三境,都是在短短五六年中勢如破竹,可見徐鳳年的根骨能差到哪裡去?
而世子殿下身邊人物,能夠走到他身邊,顯然都已是層層篩選,少有笨蛋蠢人,要說對這資質平平的王大石沒有半點鬱悶,肯定是自欺欺人,但真正讓世子殿下生出怒氣的還是少年那句不學了。
徐鳳年一個吐納,緩了緩臉色,不再重複口訣,而是輕聲笑道:“這就不學了?
那你就等著這輩子都看著劉妮蓉的背影發呆好了。
”
少年臉皮單薄,被戳穿心事,一下子紅得像武當山那些猴子的屁股,不管如何,氣氛一下子倒是輕松起來。
徐鳳年讓雙腿已經失去知覺的王大石站起來做回床沿,期間還攙扶了一把,見他小心翼翼隻將半邊屁股擱在床上,柔聲笑道:“我以前認識一個人,窮人家出身,沒讀過書,認不得字,小時候不過就是做些砍柴喂豬的農活,後來接了老爹的家當,做了鐵匠,要說有什麽過人之處,也就力氣比一般人大一些,打鐵打了二十年多年,連攢銀子娶媳婦都顧不上,王大石你覺得這麽個家夥,能有多大的出息?
”
王大石一頭霧水,不知道徐公子想說什麽,在他看來,徐公子不光相貌好,氣質更好,肯定是那種江湖人最羨慕的世家身份,這種人,約莫是說任何話都有禪理玄機的,質樸少年也就不敢接下話頭。
徐鳳年笑道:“就是這麽一個人,成了很厲害的劍客。
”
世子殿下記起一些往事糗事,自顧自忍俊不禁笑道:“很高的高手。
”
王大石看到有一雙丹鳳眸子的徐公子,第一次露出真誠笑臉,竟然看得癡傻了,滿心隻覺得這般公子才配得上小姐劉妮蓉。
徐鳳年看了眼窗外魚肚白天色,估計再過不了多久就能聽到公雞鳴晨了,起身說道:“這套口訣說是武當拳法,其實更側重於養氣養神,並未給出具體的體內氣機如何流轉,得靠你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自行琢磨。
”
王大石聽到這個就又忍不住要下跪感恩。
徐鳳年起身打趣道:“莫欺少年窮,少年膝下有黃金。
你就別跪了,跪得太多,別說膝下黃金,連銅錢都要給跪跑了。
”
王大石站起身,一臉赧顏地撓了撓頭。
徐鳳年獨自走出房間,想去客棧外找些填肚子的早點,前院已經收拾乾淨,隻是一些隱蔽角落還殘存昨晚惡戰的血跡,出了院門,徐鳳年伸了個懶腰,花了八文錢錢買下四個大肉包子,邊走邊啃,滿嘴流油,這等份量的一個肉包,要在江南道那邊六文錢都買不下。
不知不覺到了舊城遺址的台基那邊,嘴角翹起,竟然看到那叫右松的稚童與幾個同齡玩伴在台上一起打拳,當然是孩子心性的瞎打一氣,嘴上咿咿呀呀哼哼嘿嘿嚷著,腳邊上放了各自爹娘縫製的書囊。
徐鳳年走上台基,蹲在邊緣對付第三個肉包子,摸過春雷刀的右松見到徐鳳年,趕忙停下折騰,小跑過來,小臉蛋天真爛漫笑著,故意提了提嗓門說道:“大哥哥,昨天回到村裡,我跟他們說摸過你的刀,他們都不信呢,說我吹牛!
”
徐鳳年身手摸了摸孩子的腦袋,好心替他“洗刷冤屈”,說道:“右松沒有吹牛。
”
四五個孩子都圍在徐鳳年身邊,對右松打心眼的羨慕,徐鳳年眼尖,見到小娃兒右松一直拿眼光去瞥遠處站著的一個小女孩,清瘦嬌小,衣衫縫補得比右松還要厲害,雙手絞扭在背後,她想過來湊熱鬧卻又沒膽量,隻敢低頭望著已經露出腳趾頭的破麻鞋。
正要對肉包下嘴的徐鳳年笑了笑,停下動作,揉了揉肚子無奈道:“一連吃了五六個,吃撐了。
這兩個丟了可惜,右松,幫大哥哥吃一個?
”
右松猶豫了一下,附近一個饞嘴小胖墩可就不客氣了,嚷著要吃,徐鳳年便遞給小胖子一個,右松這才接過另一個,見大哥哥使了個眼色,這孩子會心一笑,雙手捧著包子就跑去找青梅竹馬的女孩,不知說了什麽,好說歹說總算說服了那女孩,最後一人一半吃了起來。
徐鳳年悄悄朝那邊伸了個拇指,右松咧嘴笑了笑。
小胖墩幾個嘗過了兩文錢的鮮美-肉包,知道再不去私塾,就要被先生打手闆了,呼啦一下拎起書囊跑散了,徐鳳年走過到右松和小女孩身邊,才看到後者雙手十指生滿凍瘡,爆裂得鮮血淋漓,這樣一雙小手,若是還要去溪水裡洗衣,去山上地裡勞作,該是如何的刺痛?
徐鳳年默不作聲,隻是蹲著聽右松說些村裡村外雞毛蒜皮的事情。
這才知道前兩年鄉裡出了一名秀才,約莫是鄉野村民眼窩子淺,覺得是頂天大的光耀門楣,右松所在的村子便聯手其餘兩個莊子一起出錢,請了一位決意仕途的舉人老夫子來開館教書,教書先生清廉嚴厲,口碑很好,也就蟬聯了好幾年,一直在這邊教書,對於右松這些孩子的爹娘村民來說,望榜及第什麽的,遙不可及,想都不敢想,隻想著孩子們能識字就很好,右松很驕傲地跟世子殿下笑著說,老夫子說啦,他寫的字不錯,以後可以讓他代老夫子給村裡人寫春聯呢。
這時候,那小女孩兒也跟著笑,柔柔怯怯的,眼眸兒裡的神采,如同甘冽山泉。
這時,從倒馬關中馳騁出十餘騎,甲胄鮮明,看得右松好生崇敬。
馬隊後頭跟著幾名在倒馬關附近名聲很臭的青皮無賴,賣力跟著奔跑。
騎隊每跑出一段距離,就不得不緩速等待這靠腳力拚命追趕的幾人,騎兵們個個面露鄙夷。
小女孩心思細膩,扯了扯右松衣角,指了指村子方向,有些畏懼和擔憂。
右松頓時臉色蒼白,小心翼翼將書囊交給小女孩,顧不得事後會被老夫子拿闆子敲打手心,與世子殿下告辭後,追了上去。
徐鳳年低頭髮現小女孩抓住自己的袖子,笑著點頭道:“我馬上去。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