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4章 不外乎人情(2)
兵曹從事王秀青和都官從事黃玉成頓時汗如雨下,離開椅子後重重跪在地上。
盤腿而坐的楊光鬥笑眯眯看著這幅場景,既沒有雪中送炭幫兩位屬官在王爺跟前求情,也沒有落井下石說他們的壞話。
徐鳳年收斂了笑意,一隻手肘擱在椅沿上,淡然道:“一個職掌流州境內駐兵的調令,一個負責監察州內百官,都是流州一等一的要職。
你們兩個加在一起,不算字畫珍玩,送給李功德的銀子有六萬八千兩,這才求來了舉薦信,不過本王當時翻過你們的履歷,也查過你們的過往政績,可圈可點,這才答應下來,怎麽,太心疼銀子,這麽急著就要在流州搜刮地皮了?
兩位大人也不知道晚一點下手?
看來是這做官的道行還不夠爐火純青啊。
王秀青,你所薦舉的扶風郡都尉餘萬慶和文輝縣令李昭壽,還有你黃玉成提拔的吳孝先洪破蜀兩人,總計得手六千兩銀子,本王有沒有說錯?
”
徐鳳年手指輕輕敲擊著椅沿,椅子材質是上等的黃花梨木,是青蒼城舊主人留下來的值錢物件,讓人看著就眼饞。
徐鳳年不說話,身材高大不似文官反像武人的王秀青猶豫了下,正要說話,他的親家黃玉成偷偷扯了下他的袖子,最終兩位玩忽職守的流州新貴都沒有為自己辯駁半句。
徐鳳年看到一名魁梧武將走入院子,按刀站在門外,是流州青蒼軍鎮校尉韋石灰,與臨謠軍鎮的領兵校尉一同出自龍象軍。
徐鳳年站起身後說道:“本王曾經跟楊刺史說過,流州大小政務全權交由他操持,你們有什麽話就對刺史大人說去。
”
徐鳳年走出屋子,跟著韋石灰和一隊精悍扈從出城,要去城外四十裡地一個地方見陳錫亮。
屋內,長時間落針可聞,楊光鬥咳嗽一聲,把雙腳放下,踩在那雙剛剛從陵州金縷織造局那邊送來的官靴上,說道:“王大人黃大人,都起來吧,法不外乎人情,流州百廢待興,這麽個大爛攤子,本官暫時實在是找不出不耽誤北涼大業的可用之才,你們就算是戴罪立功,回頭要是做出功績,本官再幫你們去跟王爺那邊說道說道。
不過王爺在青蒼這段時日,你們還是別露面了。
”
王秀青站起身,臉色沉重。
黃玉成搖搖晃晃站起來,擦了擦額頭汗水,如喪考妣,哪怕刺史大人給了他們回旋餘地,可在王爺心目中落下了糟糕印象,真當是能夠將功補過的?
黃玉成沒有這般幼稚,可終究還是要感激楊光鬥的安撫,深深作揖,彎腰低頭之時,眼角餘光瞥見親家王秀青還傻愣愣挺直腰杆,也不好火上澆油,隻好假裝沒有看見。
楊光鬥笑望向一臉不服氣的兵曹從事,也不氣惱,穿上靴子後踩了踩地面,笑道:“王大人,是不是覺得這是本官在跟王爺唱白臉紅臉來著?
”
性子剛烈的王秀青的確是如此認為,不過沒有意料到刺史大人會如此直截了當,心底也有些錯愕,陰沉臉色淡了幾分。
楊光鬥擺手哈哈笑道:“那你也太小瞧本官,更小瞧王爺了,本官沒有王爺的本事,查不出你們送出去多少銀子,更查不出你們受賄了多少銀子,其實在座的,大夥兒都心知肚明,流州是蠻荒之地,在此為官是苦差事,可油水再少,能夠把屁股撂在這個屋子裡黃花梨木椅子上的,這官階品秩可是實打實,連朝廷都認可了,咱們可是人人都收到京城吏部文書的。
本官呢,忙得焦頭爛額,很多事情能簡單了想就不複雜了想,餘萬慶,李昭壽,吳孝先和洪破蜀這四人,本官多少都聽說過點,跟兩位大人差不多,家底不厚,都是砸鍋賣鐵才打通的門路,是好不容易才當上的官。
”
話說到這裡,楊光鬥揉了揉下巴,忍俊不禁道:“四人中的李昭壽,本官最為熟悉,一個月前還跟他聊過,此人確實是滿肚子的學問,好笑的是,當時織造局才送來官服,靴子什麽都尚未送到,這小子穿著嶄新的袍子,搭著一雙破鞋,跟本官閑聊時,時不時就去摸著胸前那塊手感柔順的官補子,就跟摸著了俊俏小娘子的臉蛋似的,看把他樂的。
本官當時就想,放著陵州膏腴之地的下縣主薄不做,跑來流州當縣令,升了官卻破了財,這麽一號人物,總歸是個實實在在的讀書人,心裡頭,總算還留有讀書人的風骨。
”
楊光鬥望向王秀青,輕聲笑道:“知道你心中所想,無非是老子幫人要官,那是先看中他們的品行學識,老子錢囊裡多了銀子,卻也給北涼發掘了人才,兩全其美的好事情,你北涼王憑啥就拿捏著不放?
王秀青,是不是這麽想的?
”
王秀青也實誠硬氣,沉聲道:“不錯!
”
楊光鬥搖頭道:“錯啦,你也好,甚至本官這個正三品的流州刺史也罷,做人做事,那都是沒能逃過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毛病,舉個例子,就像本官手頭可用之人不多,事事捉襟見肘,你們按律本該被摘掉官帽子,卷鋪蓋滾回陵州。
但還得幫你們擦屁股,這就是我楊光鬥隻為流州一州之地考慮得失。
但是如果北涼道上每個兵曹都官都如你們兩位大人,不用按著規矩走,久而久之,泥沙俱下,這北涼官場也就徹底烏煙瘴氣了。
所以說本官先前所講的法不外乎人情,並不全對,人情得講,但人情這東西講多了,絕非長遠之計。
陵州官場的前車之鑒,你們這幫在那裡十幾二十年沒能出人頭地的可憐家夥,肯定比本官更深有體會,你們捫心自問,流州會不會變成第二個陵州?
這會兒馬上就要打仗了,咱們這些連搖旗呐喊都不用去做的官老爺們,就不要讓王爺這麽早就擔心這個了,啥時候滅了北莽,在座各位都近水樓台,人人去北莽撈個刺史過過癮,到時候再貪些銀子,本官就不信了,北涼王還會跟咱們斤斤計較?
!
”
王秀青咧嘴一笑。
在座許多官員也都忍不住笑出聲。
柳珍玩笑道:“那咱們這幫老骨頭,可得多活幾年,要不然官帽子再多再大,也沒咱們的事啊。
”
楊光鬥伸手指著屋內掌管流州錢糧簿書同時也是最年輕的一個官員,“秦天霞,你小子才四十歲出頭,你最佔便宜,回頭季俸發下來,請咱們搓一頓。
”
那人撓撓頭,苦著臉道:“倒不是下官舍不得這份俸祿,委實是家中有河東獅吼,不將俸祿寄回幽州那邊,她肯定要以為下官在流州采了野花,到時候可少不了往死裡一頓拾掇啊,刺史大人,你老行行好,讓咱們中家底子最厚的周大人請客,這家夥可瞧不上眼那點兒俸祿。
”
一個體態肥胖的中年官員破口大罵道:“秦天霞,放你娘的臭屁!
昨天還跟我說你偷偷攢下四十幾兩的花酒錢了!
”
滿堂轟然大笑,其樂融融。
徐鳳年見到陳錫亮的時候,幾乎沒有認出來。
這位原本文弱書生模樣的寒士,肌膚黝黑,瘦了十幾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