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9章 兩不負(2)
祭出了一尾從大秦帝陵帶出靈物的洛陽在這三十裡路途中,沒有一次阻攔,而是直接飄落青渡江三十裡外,完全是想要一擊功成,足見其身為北莽第一魔頭的自負。
瘋和尚搖搖晃晃,一路狂奔,偶然有寥寥行人聽聞那首初聽倍感荒腔走闆的無用歌,擡頭再看,早已是人去幾裡路外,洛陽傲然而立,那頭長須魚龍在她身邊優哉遊哉環繞,當年龍壁翻轉,她被那個自以為得逞的王八蛋一劍刺心,落入河槽,殊不知洛陽返身便回到已是八百年不見天日的陵墓,之前徐鳳年僅是看到一層帝陵風貌,就已是覺得壯闊宏偉,哪裡知道洛陽嫻熟打開機關,往下而行,別有洞天,地面上篆刻有無數道符籙,出自上古方士耗費心血的上乘手筆,當世練氣士宗師見之也要歎服其契合天道,兩尾魚龍圍繞一棺近千年。
洛陽離開這座黃河之下的大秦帝陵後,秘密奔赴極北冰原,恰好趕上了北冥大魚由鯤化鵬的時機,拓跋菩薩辛苦等了幾十年,仍是被她硬生生壞了好事大半。
拓跋菩薩曾與女帝密語,當他拿下那件兵器,便是拓跋數十萬親軍鐵蹄南下之日。
如此一來,拓跋菩薩震怒不說,連原本對洛陽青眼相加的女帝都天子一怒,李密弼手中那張蛛網,出動了一百捉蜓郎和三十撲蝶娘不說,除了一截柳之外的全部六提竿和雙繭,更是傾巢出動,由李密弼親自部署一切捕殺細節,斬殺洛陽,勢在必得。
可惜洛陽當年一路殺到北莽都城,那一次更是一路殺到邊境,甚至中途繞了一個圈子,特意去重重鐵騎鐵甲護駕的李密弼遙遙見上了一面,洛陽所作所為,比起劉松濤百年前的行走江湖,堪稱有過之而無不及。
隻是這樁秘史,遠在離陽的江湖沒機會聽說而已。
劉松濤並沒有提劍,那柄材質普通的長劍懸空,與他並肩而行。
有朝一日躋身陸地劍仙,號稱天下無一物不可作劍,可真正一劍在手,不論竹劍木劍鐵劍,都是截然不同的氣勢。
尤其是同等境界之爭,手中有劍無劍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劍是靈物,否則吳家養劍的精髓便不會是那一枚如意劍胎,高明鑄劍師鑄劍,劍胚都隻是第一層,劍胎才是至關重要的關鍵所在。
不知哪一位前輩笑言高手過招,就像兩位身著綢緞錦衣的潑婦鬥毆,都想著撕碎對方衣裳,可絲綢衣裳都縝密結實,由千絲萬縷織造而成,劍士之所以能夠成為江湖千年不衰的光鮮行當,就等於潑婦手中提了一把剪子,撕起衣服來可以事半功倍,若是徒手,就得一拳拳先把那緊密緞子給打散了,把絲絲縷縷給弄松了,上代四大宗師之一符將紅甲不在三教之中,卻身負大金剛境界體魄和天象境感悟,又身披符甲,無異於穿上天地之間最為厚實的一件衣服,人貓韓貂寺的生猛,就在於他的抽絲剝繭,不僅在於可以手撕一副金剛體魄,還可以斷去天象境高手與天地之間的共鳴。
一品四境,對三教之外的武夫來說是毋庸置疑的依次攀升,指玄低於天象,差距之大,遠甚於金剛指玄兩境,後者兩境中人互殺,不乏案例,韓貂寺能夠以指玄殺天象,才讓他媲美鄧太阿的指玄,隻可惜隨著人貓死在神武城外,他的修行法門並未有人繼承衣缽,成為一樁絕唱,不論人貓品行如何,都被當成了世間指玄大缺憾。
頂尖高手,尤其是一品高手過招,往往透著股惜命的意味,切磋遠遠多過拚命搏殺。
白衣洛陽顯然是個好像從不珍惜境界來之不易的例外,北莽女帝眼皮子底下戰拓跋菩薩,敦煌城外戰鄧太阿,棋劍樂府戰原先的天下第四洪敬岩,極北冰原北冥巨魚背上再戰拓跋菩薩,無一例外都是連累對手都不得不去搏命的手法。
這一次也不例外。
兩兩一撞。
洛陽任由劉松濤一劍穿過手心,一掌拍在他額頭上。
兩人各自後撤數丈。
洛陽那條擋劍的胳膊下垂,滴血不止。
劉松濤七竅流血,也不好受。
長劍碎裂,洛陽身旁一尾魚龍也是靈氣潰散。
洛陽瞥了一眼不再瘋癲的中年僧人,倒退而掠,平淡道:“一百裡外再接你一劍。
”
劉松濤笑著倒吸一口氣,血跡倒流入竅,如劍歸鞘。
大踏步前行,跨過散亂滿地的碎劍凝聚成一柄完劍,這一次他握劍在手。
一百裡外有一座城,白衣洛陽站在西面城牆之下。
人來劍來。
一道劍氣粗壯如山峰。
等洛陽站定,已是在東牆之外。
這座城池被劍氣和洛陽硬生生撕裂成兩半,城牆割裂,這條東西一線之上,塵埃四起。
一名販賣胭脂水粉的掌櫃瞪大眼睛,癡呆呆看著被劈成兩半的淩亂鋪子。
一位正在跟好友在私宅後院附庸風雅,圍
爐煮酒賞湖景,隻見得湖水翻搖,院牆破裂,亭榭後知後覺地轟然倒塌,眾人貂帽都給勁風吹落在地,面面相覷。
一個攜帶奴仆正在街上鮮衣怒馬逛蕩的公子哥,連人帶馬墜入那條橫空出世的溝壑,人馬哀嚎,仆役們都以為白日見鬼,畏畏縮縮,不敢去溝壑救人。
西牆之外的劉松濤放聲大笑,沿著裂牆縫隙前奔,“一劍摧城哪裡夠,再來一劍摧國罷!
”
洛陽撫摸了一下憑空多出的一尾魚龍身軀,微微一笑。
複爾入城。
“滾!
”
她一腳將一同入城的劉松濤踏回西牆外。
洛陽在城鎮中心站定,白衣飄飄。
劉松濤在西牆之外身形彎曲如弓,直起腰杆緩緩站定,眼神又有些渾濁,如一壇子窖藏多年的白酒,給人使勁一搖,壇底渣滓又浮。
劉松濤晃了晃腦袋,再次火速入城,來到城中一條被東西攔腰斬斷的南北向街道,深不見底的溝壑附近有一名面容平平的女子坐在路旁,心有餘悸,環視一周,尋見了從發鬢間松開落地的小釵,正要彎腰去撿起,她是小戶人家,釵子是她積攢好幾月碎銀才買來的心愛物件,要是丟了少不得心疼多時。
她突然看到一隻手幫她拾起了小釵,擡頭一看,是位面容溫醇的僧衣男子,袈裟破敗,貧苦到穿不起鞋子,她性情怯弱含羞,一時間漲紅了臉,手足無措,面貌清逸的僧人一笑,遞還給她釵子,呢喃一聲,“當年她將她的釵子別在我發髻之間,取笑我小釵承鬢好嬌嬈。
”
在女子眼中古裡古怪的僧人站起身,茫然道:“可惜你不是她,我也不是我了。
”
眼神恍惚的劉松濤長呼出一口氣,低頭手中已無劍。
那一年見她見晚了,將她無衣屍體放入懷中,他曾脫衣為她裹上,然後背她回逐鹿。
劉松濤伸手撕下一隻袖子,手腕一抖,一柄衣劍在手。
他對那女子笑道:“替她看一看這一劍如何。
”
哪裡經歷過如此驚心動魄場景的女子被嚇得不輕,癡癡點頭,泫然欲泣。
劉松濤淚流滿面,沙啞哭笑道:“當年三人一起逍遙江湖,趙黃巢負你不負江山,你負劉松濤。
劉松濤有負逐鹿山,隻不負你。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