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鴨頭綠(1)
徐鳳年很想告訴初入江湖的懵懂少年,那些人前白衣飄飄仗劍走四方的大俠,也要為一日三餐費神。
那些看似不食人間煙火的漂亮女子,也會有這樣那樣的小肚雞腸。
那些耀武揚威的一方諸侯,也有打落牙齒和血往肚子裡吞的憋屈。
隻不過最終還是作罷,少年郎的江湖夢,能多做一天白日夢都是好事。
徐鳳年彎腰摸了摸坐下棕色馬匹的柔順鬃毛,自己那個一見面就就對媳婦大放闕詞的老爹,不意外討了一頓痛打,但讓世人感到驚奇的是,這名遼東行伍出身的年輕武卒,一次一次死裡逃生,一步一步登頂廟堂,除了與尋常將軍並無兩樣的一具鎧甲,更披上了那件王朝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藍緞蟒袍。
不過在世子殿下眼中,北涼王,大柱國,大將軍,這幾個讓人敬畏的彪炳頭銜,約莫是燈下黑的緣故,都極少去深思,記憶最深的隻是徐驍年複一年縫製布鞋,少年時代覺得徐驍是無聊透頂,如今也還是覺得徐驍是無聊。
無聊無聊,人屠徐驍許多言語,趙長陵死了,那麽多同生卻不共死的老兄弟都死了,始終未再娶王妃,子女嫁的嫁,遊學的遊學,遠行的遠行,他又能找誰聊去?
徐鳳年長呼出一口氣,突然意識到自己也挺無聊的,起碼這趟北行就是。
世子殿下沒來由想起木劍溫華的一句口頭禪,當下很憂鬱啊。
魚龍幫一路平安無事到了雁回關附近,徐鳳年也就返身北上,之所以沒有出留下城便往龍腰州腹地而去,是怕被魏老狐狸瞧出端倪,拒收春弄秋水已經惹人生疑,徐鳳年不想再在這種小事上節外生枝,與魚龍幫的離別,既談不上半點傷感,也沒如何欣喜,平淡如水,魚龍幫不敢入城,隻能在一處黃土高坡宿夜,以天為被以地為床的滋味不好受,也就是功成名就以後憶苦思甜的談資罷了,當下沒幾個樂意吃這份苦頭。
魚龍幫毫無懸念的隻有少年給徐鳳年送行,夕陽西下,徐鳳年上馬前停步笑道:“教你的拳法口訣,不是什麽神功心法,靠的是滴水穿石,你就當做強身健體。
至於那叫三斤的劍招,你這輩子都未必有可能使得出手,如果你知道創出這招劍勢的劍客是個缺門牙的老鐵匠,一定會很失落,他呢,姓黃,西蜀人,這輩子窮困潦倒,既沒媳婦也沒有徒弟,我就當替老黃收你做徒弟,你們兩個都是笨蛋,笨師父不嫌徒弟不聰明。
江湖油子太多,個個都是想成精的狐狸,我就是一個,實誠人反而成了鳳毛麟角,你是一個。
所以你別學我,我若是沒能回北涼,他的劍術好歹還留下一招。
”
徐鳳年上馬以後,一人一騎一春雷,奔赴北莽。
王大石駐足遠望,直到徐公子身影消失,才握緊拳頭,給自己鼓氣,告誡自己萬萬不能偷懶。
一轉身,看到劉妮蓉站在不遠處,才鼓起的勇氣蕩然無存,少年隻剩下局促不安,劉妮蓉一笑置之,一起走回山坡,王大石再遲鈍,也看得出她與徐公子之間劍拔弩張的緊張關系,小心翼翼說道:“徐公子真的是好人。
”
劉妮蓉柔聲道:“對你來說,當然是好人,我不否認。
”
王大石漲紅著臉,少年性子憨厚,一張嘴拙笨,不知從何說起。
徐鳳年單騎朝北,坐在馬背上,以道門基礎口訣作一納氣六吐氣的養氣功夫,與馬背起伏天衣無縫,吹以祛熱靜心,呼以定八風,呵氣種青蓮,噓以養龍虎,不斷輔以叩齒去金敲玉,在腦中回響,體內氣機熟能生巧,久而久之便有如同身體熊經鳥伸,自成三清天,大黃庭登天閣,最明顯的就是形成一層包裹心臟的,不同道門教派典籍的闡述各有偏差,有說是金丹成就真人元嬰,也有說是心植長生蓮,徐鳳年已經能夠清晰感受到體內心臟周圍有六條氣機歡快宛轉,如龍銜珠,給予心臟強健的庇護,隻不過徐鳳年還遠未到達出竅神遊的內視境界,但不斷瘋狂吸納大黃庭的過程中,對借天象接地氣有了一種懵懵懂懂的雛形感受,離金剛境雖然還有一層窗紙沒有捅破,不過徐鳳年自信此金剛境更相似兩禪寺白衣僧人的天王相,與尋常頂尖武夫有所不同,否則早就死在了呵呵姑娘的手刀刺殺之下,大黃庭玄妙的一氣貫三清,簡單而言,就是心枯氣竭之前,哪怕肢體被斷,都至於嚴重影響戰力,這比身上那件價值連城的蠶絲軟胄可要實惠太多。
因此三教聖人境界要遠比以力證道的江湖龍蟒更容易接近陸地神仙,隻不過境界高,不意味著殺人手斷便強,佛門雖也有金剛怒目降服四魔一說,但終歸還是更注重菩薩低眉慈悲六道,這也是北莽武評將國師麒麟真人與兩禪寺主持獨立於武評之外的苦心,至於青衣曹長卿,須知此人也曾是領兵殺伐的絕代儒將,被譽為讓天地發殺機教龍蛇起陸地的奇葩,是離陽北莽兩大王朝千萬讀書人裡的頭一號異類,徐鳳年隨著境界攀升,對天地感知清晰度的暴漲,回頭再去想江南道上的相逢,越能感受到曹官子當時的深藏不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