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2章 新無敵(中)(2)
客棧這邊,徐鳳年回到屋內,無事可做,就放任九柄飛劍出袖,不但沒有以氣機駕馭飛劍,甚至都沒有對它們有絲毫的“放心”,這是一個經常出現在吳家劍塚秘笈裡的玄妙詞匯,用作闡釋以氣馭劍更上一層境界,即是“心之所系,劍尖所指”,後者顯然十分上乘,需要長年精心養劍,孕育出神意圓滿的劍胚。
但是此時屋子裡那九柄自行靈動縈繞飛旋的飛劍,不但是成就劍胚的活物,更像是被仙人撫頂授予靈智的開竅稚童。
論體魄堅韌,跟王仙芝一戰之後,給摧敗不堪,遺禍深重,徐鳳年遠遠遜色於江湖上的金剛境高手,論氣機渾厚,腕中鬼王福也沒有看錯,徐鳳年比不上那些各有千秋的指玄境,但是現如今的徐鳳年,根本不好用常理揣測。
當時殺掉趙黃巢,憑著直覺牽引想要去武帝城,起先出於謹慎,想著去徽山找軒轅青鋒這位武林盟主做保鏢,當然是要同時與她做筆大買賣,否則開不了這個口。
不過軒轅青鋒不願意跟他或者說北涼“有染”,徐鳳年也就不去強人所難,但是跟軒轅青鋒這個頂尖高手近距離相處以及悄然對峙之時,徐鳳年驚訝發現一件事情,便是不光飛劍自發蠢蠢欲動,還有他沒來由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豪氣,對此徐鳳年並不陌生,就是八百年前那個“自己”以及王仙芝都有的氣概,與世為敵仍無敵。
以往徐鳳年清楚這種心境,但有心無意,或者說有心無力,但是一戰之後,尤其是獨自離開徽山,越是臨近東海,就經常壓抑不住一些“無心之舉”,就像此時飛劍無跡可尋地歡快遊蕩,如魚得水。
徐鳳年可以清晰感知到它們的愉悅,甚至覺得可以與之對話。
徐鳳年自言自語道:“佛家的芥子納須彌,道門的袖裡藏乾坤,都不像啊。
”
那柄蚍蜉飛劍冷不丁在徐鳳年眼前滴溜溜一轉,似乎是打聲招呼,然後一閃而逝,飛出窗外。
徐鳳年走出屋子,神色如常地下樓離開客棧,一直走到鎮子外頭。
結果遠遠看到高坐馬背的宋笠身影,驛路上似乎有兩名年輕女子惹上了麻煩,一個身材高大,英氣勃勃,劍已出鞘,看架勢就是名家子,離著劍尖吐罡氣的還差些許境界,她護著身後一名體態婀娜更似江南閨秀的女子。
不過應該是與人技擊比武輸了一陣,一臂頹然下垂,止不住輕微顫抖,才臨時換了手握劍。
宋笠一直沒有說話,那名佩刀纏綠絲的年輕扈從則馬蹄輕緩,意態自得,刀也出鞘,輕輕旋轉,戰馬則繞著兩名走投無路的女子悠悠然打轉。
徐鳳年站在不惹眼的驛路綠蔭中,聽到那顯然是北方女子的劍客譏諷出聲道:“本以為廣陵道上並非蛇鼠一窩,畢竟連京城也曉得有個叫宋笠的家夥,口口聲聲一朝權在手,殺盡負民狗。
不料耳聞不如面見,也就是個強搶民女的醃臢貨色。
”
宋笠聞言輕輕一笑,終於開口說道:“女俠你憑本事傷了二十名部卒,本將無話可說,可是梁眉公隨後跟你光明正大賭注廝殺一場,他輸了,這邊放行,你輸了,你交出那身後女子,願賭服輸,天經地義。
女俠你劍術高明,可賭品似乎不怎的啊。
”
聽到這裡,徐鳳年就準備轉身離去。
用劍女俠身後的婉約女子正要說話,就被她用眼神製止,她轉過頭後,死死盯著宋笠。
宋笠微笑道:“你也別說什麽你輸了你跟我走,你我心知肚明,隻要沒了你護駕,現在的世道,你身後女子走不出三裡地。
本將不是什麽好人,卻是實誠人,可以跟兩位姑娘說明白,本將隻要她過一趟宋家大門,就放她走,絕不動她一根頭髮,不過醜話也說在前頭,廣陵道都清楚一點,動不動她的身子,不重要,但以後就都算是本將的女人了。
”
高大英氣的女子冷笑道:“這種混帳話,宋笠你可有本事去京畿之地說去?
”
宋笠在馬背上擺了擺手,哈哈笑道:“這哪裡敢。
”
宋笠逐漸斂去笑意,一語道破天機,“你也好,身後女子也罷,都不是什麽小家碧玉,估摸是太安城那邊的大家閨秀,可既然你們入了鄉,就得隨俗。
再大的金枝玉葉,本將都吃得下,事後還能不露痕跡。
所以你們掂量掂量,別真惹惱了本將。
”
提劍女子吐出一口濁氣,沉聲道:“我來廣陵道是找趙鑄。
”
她這趟出京遊歷,除了早就想獨自闖蕩江湖,確實還準備去見一見那個嗜好築京觀的年輕人。
身後女子是閨中密友,不過相見的是一個青梅竹馬的負心漢,那個原本前程錦繡的男子在遭遇家變後,無緣無故就人間蒸發一般,好不容易給她找到了蛛絲馬跡,這次一咬牙偷偷離開太安城,足可以稱之為大逆不道的逆鱗舉動,回去之後這輩子都甭想踏出京城一步了。
而且她這次拉著自己見過了那男子,沒有吃閉門羹,但比這更傷人心,那男子竟然說已經談好了一樁婚事,就要在那個山窮水惡的小地方紮根,身後女子不信他的見異思遷,男子便約出了那什麽都不如她的陌生女子,身世天差地別不去說,相貌才情眼界,都不值一提,但是當她看到那男子與那村野女子站在一起,就有些死心了,因為她看著那對不般配至極的男女,就知道他確是在喜歡著她。
師從劍道魁首習劍多年的女子並不像她臉上那麽鎮定,這橫江將軍身邊的老者深不可測,所以揀選了那個年輕扈從作為賭注對象,她堅定對手刀法比自己的劍術要遜色幾分,可真正下場廝殺,不但輸了,若非那人刀下留情,她還會命喪此地。
雖然反悔約定,有違心性,可她怎麽會眼睜睜看著閨中密友去那龍潭虎穴,就如宋笠自己所說,跨過他家門檻,那就沒有清白名聲可言,事後不論如何將這條廣陵地頭蛇的雜號將軍千刀萬剮抄家滅祖,有何裨益?
隻是她仍是不想洩露她們兩人的身份,不願意,也不敢。
宋笠微微一怔,眼神炙熱了幾分,“燕敕王世子趙鑄?
”
她心知不妙,乾脆閉口不言。
世上總有一些不屑規矩的男人,喜歡女子的身份,多於女子本身姿容。
太安城是天下首善之地,同時也是最為藏汙納垢的地方,她耳濡目染太多了,一些個勳貴子弟,怎樣的水靈女子勾搭不到,就偏偏對那些明明上了歲數的大宅深院裡的婦人下手,並且引以為傲,私下與狐朋狗友相聚,作為談資,比試誰拐騙上手的誥命夫人品秩更高。
她就聽說那幫油子混帳,不但連烏木軸敕命文書的婦人視為玩物,就連一些個玉軸和犀牛角軸的誥命貴婦也敢引誘。
聽到趙鑄這個名字,本已走出去幾步的徐鳳年停下腳步,擡手摘下一截柳葉繁茂的柳枝。
徐鳳年沒打算湊近過去,但也沒想著袖手旁觀。
王福以為他這位刀法天下第二的絕頂高手在客棧裡不出手,是那小子命大。
很快他就沒了這份自信。
一片柳葉劃空而過。
如刀切豆腐,截斷了梁眉公手中那把不在綠鞘的廣陵新刀,剛剛勝過了那女子後正志驕意滿的年輕刀客目瞪口呆,一臉茫然。
王福是在場中境界最高的一個,遠勝眾人,也仍然是環顧四周,才敲定是那樹蔭中的遊俠作祟,王福之所以有腕下鬼的古怪綽號,就在於他的運刀,宛如腕下有鬼神相助,是江湖上少數可以無視對手境界更高的奇人,王福的練武天賦就算擱在天才堆裡,依舊可算出類拔萃,否則隻是靠著不入流的歪門邪道,走不到今天這一步。
哪怕是柴青山這樣的劍客,也不敢說自己穩勝王福,尤其是僅以生死定勝負的廝殺,說不定王福的勝算還要更大些。
然後驛路上眾人就看到一幅荒誕場景,高不可攀的腕下鬼王福先是後仰靠在馬背上,似乎是躲過了什麽,這才來得及伸手握住那柄佩刀,傾斜下馬時,身體前撲,腳尖在馬腹輕輕一點,那匹健壯戰馬就側著淩空撞飛出去,閑逸佩刀和真正握刀的王福完全是兩個人。
老人雖未拔刀出鞘,但前奔之時,氣勢如虹,隻是不知為何老人才衝出去六七丈,就又給逼退後撤了兩丈,然後繼續一手按刀,低頭彎腰奔走,不走直線,如蛇滑行於沙地。
堂堂刀法巨匠腕下鬼,跟稚童嬉耍一般前衝加後退,如此反覆多次,眾人終於意識到罪魁禍首應該是遠處那個看不清面孔的乘涼家夥。
隻是仍然沒人知道為何王福要用如此畫蛇添足的推進方式,就連那個斷刀的梁眉公也不例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