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6章 求死之人殺等死之人(2)
徐鳳年有些刮目相看了。
在境界上居高臨下,他看得出樊小柴的氣機底蘊,還是要遜色於老前輩魏晉,不過僅是這份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膽識,就讓很多越是境界攀升越是一味惜命怕死的高手自愧不如。
徐鳳年的搏命次數說多不多,但說少一樣不少,武當山上戰隋珠公主的扈從,蘆葦蕩戰符將紅甲,鴨頭綠客棧戰北莽魔頭謝靈,草原之上戰拓拔春隼彩袖老者端孛爾回回三人,提兵山下戰第五貉,鐵門關外戰楊太歲,神武城外戰人貓韓生宣,戰大天象柳蒿師,有輸也有贏,但是每個對手當時境界無疑都要超出徐鳳年,徐鳳年能活下來,運氣不差當然是一個原因,但從來不怯戰,竭力去機關算盡,同樣至關重要。
而春神湖邊死在徐鳳年手上的春貼草堂宗主,就是一個極佳的反面例子,過於閉門造車,沉溺於不痛不癢的文鬥,徒有境界,不談越境殺敵,遇上同境對手的生死相搏,都不堪一擊。
徐鳳年瞥了眼樊小柴那格外纖細的腰肢,有些唏噓,這個當年柔弱至極的女子,竟然都一舉成為了可以跟魏晉叫闆的武道小宗師,果然是世事無常。
無所事事的徐鳳年轉頭望向那條掛在山崖的瀑布,又再度看了看樊小柴的腰肢,如此反覆,愣是把場上劍拔弩張的凝重氣氛,三兩下就給破壞殆盡,樊小柴終於正視他這個算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仇家,然後就沒有挪開視線,然後陸海涯有些莫名其妙看著一見鍾情的心儀女子,符籙山千金小姐則氣鼓鼓盯著這位鄰居山上的書生,留下一個不知道該盯著看誰才對的符籙山二山主。
徐鳳年第一個意識到不對,不愧是局外人,沒心沒肺問道:“你們一個個做什麽,不打架了?
完事了?
不都是飛來飛去踏雪無痕的高手嗎?
就算不打架,鬥鬥嘴皮子也好啊?
”
佩金絲短刀的女子頭一個破功,五指松開刀柄,忍俊不禁,故意佯怒瞪眼道:“就你最站著說話不腰疼!
有本事你來!
”
徐鳳年笑道:“我來?
比嘴皮子功夫,打你們所有人都不在話下啊。
”
對誰都不冷不熱的樊小柴破天荒展顏一笑,問道:“就這樣?
”
徐鳳年雙手籠袖,笑了笑,在樊小柴之外的所有人眼中自然是個耍無賴的繡花枕頭。
一位白衣童子小跑而至,說是山主開宴,要師父和小姐以及陸公子樊姑娘都去赴宴。
樊小柴冷冰冰道:“我在這裡等魏晉你取來雀尾刀銅鏽劍,屆時一決生死便是。
”
魏仙師哈哈一笑,不置可否,陸海涯知道這女子的脾性,隻得跟魏晉以及那符籙山的難纏女子一起去山頂。
於是跌水井這邊就隻剩下兩個各自心知肚明隱蔽身份的男女。
徐鳳年走近那口井,蹲著伸手去接水,水霧彌漫,卻不得近身,手掌離井口尚有三四尺距離,但是瀑布被斜向撕扯出一縷,傾瀉到徐鳳年手心,如開一朵白蓮。
樊小柴沉默許久,終於走到他身後,情緒語氣沒有任何起伏,平淡道:“拂水社一等房樊小柴,見過北涼王!
”
背對這名女子的徐鳳年問道:“拂水社在這裡先前安插有死士諜子?
”
樊小柴答覆道:“沒有,樊小柴這次入山,公私皆有,公事是兩山藏有可觀的金銀,若是得手,可以緩解幽州軍需之急。
私事,北涼王已經知曉,樊小柴要取回家傳刀劍。
”
徐鳳年笑問道:“家傳?
怎麽,取回了名刀名劍,就要跟我報仇?
”
樊小柴回答道:“不敢。
”
徐鳳年縮回手,站起身,手心擦了擦袖子,笑道:“好一個不敢,賊心不死啊。
”
樊小柴死死盯住徐鳳年,想到那手開蓮花的景象,咬牙問道:“北涼王當真是當世武評的天下第六?
”
浩瀚氣機重新煙消雲散的徐鳳年說道:“虧你忍得住,沒有在那夥人一離開就跟我拔刀相向,看來這幾年忍辱偷生的拂水社諜子沒白當。
”
女子輕輕咬住嘴唇,閉上眼睛。
徐鳳年彎腰從她腰間摘下一柄稍長佩刀,橫在頭頂,拔出鞘一半,凝視雪亮刀鋒,笑問道:“樊小柴,你說咱們是不是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
”
樊小柴驟然拔刀,握刀極穩,出刀極快,手中短刀刀尖狠狠刺向徐鳳年後背。
離心一寸處,短刀直接穿透了這位北涼王的胸膛。
徐鳳年臉色如常,右手將長刀歸鞘,伸出左手雙指崩斷刀尖,然後輕輕一拍,短刀跟顫抖握刀的樊小柴一起倒飛出去,樊小柴整條胳膊頹然下垂,但仍是沒有棄刀。
徐鳳年沒有回頭,隨手把長刀拋給大膽行刺的樊小柴,然後伸手馭氣扯過一條粗如手腕的瀑布清流,洗掉前胸後背衣衫上的兩灘血跡,而傷口則“緩緩”愈合。
徐鳳年做完這一切,才轉身微笑問道:“這種滋味不好受吧,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懷著同歸於盡的心思,還是沒能手刃仇寇。
當初面對一個姓柳的,我也有過。
不過你運氣肯定比我好,以後多的是這樣機會,你以後每次晉升境界,都可以來找我嘗試一下。
不過出手之前,好好做你的拂水社死士,就當作是我們之間的一筆買賣。
”
樊小柴問了一個有不知所謂之嫌的問題,“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
徐鳳年沒有理睬,笑道:“當年頭回見著你,就覺得腰肢細到不能再細了,那會兒還擔心你是不是一走路就要把自己扭斷腰。
”
樊小柴嫣然一笑道:“看來是沒瘋,不過就是從世子殿下變成了北涼王。
”
徐鳳年驟然伸出一掌,往下一按。
樊小柴整個人給山嶽壓頂一般,從雙膝跪下到身軀趴地僅是一瞬之間的事情。
全身筋脈蘊藏的氣機更是猛然停滯,這種痛徹骨髓的疼痛,常人一輩子都沒機會感受。
這名女子竭力擡起頭,眼神晦澀,不僅僅透露出恨之入骨的味道,還有更多的意味,嘴角竟是噙著一份似痛苦至極又似愉悅巔峰的複雜笑意。
徐鳳年輕聲道:“你倒是瘋了。
”
樊小柴向前一尺一尺爬行。
何其相似,如出一轍。
徐鳳年怔怔出神。
他坐在青石邊緣,安靜等待著女子爬到腳下,道:“你通知山外負責跟你接頭的諜子,讓皇甫枰調動一百遊弩手和一千甲士,跟在宋愚白上闋調動的兵馬之後,若是碧山縣半旬內沒有任何動靜,自行入山。
”
樊小柴似哭似笑,五髒六腑如同翻江倒海的淒慘女子艱難伸出一隻手,死死抓住他的一隻靴子,她嘴角滲著血絲,沙啞道:“徐鳳年,你殺了我吧!
我求你了!
”
徐鳳年彎下腰,伸手握住她的那隻手,她枯槁病態的臉色瞬間紅潤自然起來,徐鳳年眼神醉人,柔聲笑道:“樊小柴,想死有什麽難的,好好活著才難。
別看我風風光光悠哉遊哉的,又是異姓王又是天下第六,可好運氣如果已經被用光了的話,那麽我其實不過是在陪著北涼一起等死而已。
當然,說了你也聽不懂。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