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2章 胭脂評胭脂(2)
幽州青案郡再往北便是邊境胭脂郡了,之所以被稱為胭脂郡,在於胭脂的婆娘出了名的俊俏,哪怕在中原地帶也久聞其名,江南道一些富貴老翁都以納妾了一房正值妙齡的胭脂郡女子為榮,許多有些姿色又不甘受苦的胭脂郡女子,大多喜歡離開邊關前往富饒的中原,一去不複還,即便其中許多可憐女子淪落風塵,也絕不回頭,被離陽朝廷嘲笑為牆裡開花牆外香。
胭脂郡又有一座同名的胭脂縣,更是盛產水靈美女,能娶個胭脂縣婆姨回家熱炕頭,那真是男人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幽州官員沒一房胭脂女子當侍妾或是通房丫鬟,那都不沒臉面出門跟同僚打招呼。
裴南葦可能是厭煩透頂了那累贅的帷帽,在黃昏中進入胭脂郡城客棧過夜時,舍棄了帷帽,被有幸認清她容顏的男女都驚為天人,今天是祥符元年的元宵佳節,元宵是大節日,官民同樂,一同出門賞燈,幽州境內顯然與有個糧倉的陵州有大不相同,街上燈市熱鬧歸熱鬧,卻瞧不出幾分輝煌氣勢,男女衣飾也以簡約居多,不如陵州那般喜好豪奢,幽州既不是徐家所在的涼州,也不是相對安穩舒適的陵州,一直被幽州官員自嘲為後娘養的,有點出息和門路的都削尖了腦袋往陵州那邊收刮油水,當然不會忘記捎帶上一兩位重金購得的胭脂郡縣女子,作為陌生官場進階的敲門磚,送銀子多俗氣,萬一送少了還遭白眼,送女子才能既雅氣又實惠嘛。
徐鳳年和裴南葦並肩而行,有點郎才女貌的味道,夜幕中隻能借著燈火映照,稍遠一些,便看不真切裴南葦的姿容,這才沒有引起太大轟動,隻是一些見過她臉龐身段的,就都再不肯遠去,不是自己碗裡的,湊近了多看幾眼別人碗裡的,也能將就著解饞。
幾個遊手好閑的浪蕩地痞膽子不小,想要趁著人頭攢動過來揩油,被徐鳳年一腳踹出去老遠,都是些色厲內荏的小蝦米,敢怒不敢言,而且理虧在先,這之後就收斂許多,本來是要裝模作樣要喊人來圍毆那公子哥的,隻是沒誰樂意少看幾眼那壁畫上腴美飛天般的婦人,也就悻悻然作罷,加上幽州境內尋常時候鬥毆官府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但是在元宵燈市上鬧事,肯定得被巡城甲士抓起來剝掉好幾層皮。
在徐鳳年跟裴南葦身前走著三名士子,聽口音是赴涼的中原士子,十有八九是聽聞胭脂郡美女如雲,滿大街唾手可得的良人美眷,就跑來碰運氣了,北涼女子風氣豪放,他們保不齊就有一場露水姻緣了。
三位年輕士子早就看見身後那少婦年歲的絕美女子,礙於禮數和自矜身份,沒好意思搭訕,就隻得放慢腳步故意大放闕詞,嗓門奇大,像是在那裡比誰更語不驚人死不休,有說跟陵州某位官老爺是親戚,很快就要進入郡城官衙擔任官員,有說一直都是離陽王朝心懷叵測在看北涼的熱鬧,如今西楚復國在即,北涼終於也可以端闆凳嗑瓜子,坐下來瞧一瞧朝廷的笑話嘍。
也有說自幼便向往邊塞的鐵馬金戈,哪個書生萬戶侯,這才放棄了觸手可及的功名,要來這貧苦之地從軍入伍。
徐鳳年聽到一位書生提到那叨叨不休西楚復國的勝負手,笑了笑,加快步子上前,主動問道:“這位公子,你怎知西楚復國注定會在半年之內慘淡收場?
”
那確有幾分清雅氣質的書生沒有答覆徐鳳年,牛頭不對馬嘴,瞥向裴南葦,自我介紹道:“小子是江南道浣紗郡範氏子弟。
”
徐鳳年也順水推舟故作驚訝道:“浣紗郡範氏,那可是舊北漢南邊最著名的郡望大族,不曾想範公子家世如此煊赫,整個北涼也挑不出幾家啊,必然是咱們北涼的那些太守大人也要當成座上賓的,榮幸,見到範公子真是榮幸!
”
其餘一名士子也趕緊自報家門,是東越道上的石藻周氏。
剩下一名讀書人大概是出身平平的緣故,憤懣無言。
其實浣紗範氏跟石藻周氏在春秋期間枝葉繁茂,也不是什麽門檻高不可攀的一等門閥,隻要在當地姓範姓周,多半都能攀上親戚,沒誰會真的當回事。
這兩位,顯然也是來到眼界不寬的北涼扯大旗,以便濫竽充數。
在這個富貴人家奴仆都能眼尖到憑借一根腰帶看穿家底深厚的年代,這樣的拙劣伎倆實在不值一提,他們顯然小覷了北涼官員的道行。
北涼是窮,可窮的都是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百姓,當官的,真不窮。
徐鳳年本來還想套話找樂子,沒料到裴南葦的言語才算毋庸置疑的石破天驚,“你們姓甚名誰,關老娘屁事?
!
老娘隻喜歡兩百斤以上的健壯漢子,你們仨都滾一邊涼快去!
”
三名讀書人如遭雷劈,然後屁都不敢放一個,灰溜溜走掉。
徐鳳年朝裴南葦伸出大拇指,她捋了捋鬢角青絲,轉頭時翹了翹嘴角,一臉老娘不出手則已出手必無敵的稀罕表情。
徐鳳年哪壺不開提哪壺,嘖嘖讚歎道:“北涼真是塊風水寶地,裴姐姐也染上豪邁氣概了。
”
裴南葦橫眉冷對,一腳踹在徐鳳年鞋背上,往死裡擰了擰。
徐鳳年吃軟不吃硬,更不吃痛,自顧自喃喃自語道:“才半年?
曹長卿和孫希濟兩大西楚遺民聯手,不至於如此不濟事吧?
”
裴南葦冷淡道:“會死很多人的。
”
徐鳳年眼神冰涼,緩緩說道:“是啊,是會死很多人。
可你也要知道西楚有那麽多剃發逃禪的,不惜自閉於地窖的,遁入山林做野老的,失心瘋了大半夜敲更巡城叫嚷著都是鬼都是鬼的,都是生不如死,這群念念不忘西楚王朝的孤魂野鬼,恨不得拖家帶口一起死得壯烈些。
這樣愚忠的遺民,你都不知道如何去評價。
”
裴南葦恨恨道:“他們想要死得其所,沒誰攔著,但是別連累隻想著過安穩日子睡安穩覺的無辜百姓!
”
徐鳳年笑道:“以前總覺得你死氣沉沉,像是那種出沒於深山古寺裡披著人皮的女鬼,今天才知道你還能說上幾句人話。
要不你留在這胭脂郡?
說不定以後你就徹底成為一個大活人了。
什麽時候懷念聽潮湖邊的蘆葦蕩,再回去看就是了。
”
裴南葦毫不猶豫道:“好。
”
徐鳳年有了一瞬的失神,這個出口輕巧的字眼,他似乎也曾對人說過。
隻是徐鳳年很快就恢復常態,點頭微笑道:“那我就隻能顯擺一下世子身份了,跟胭脂郡太守大人打聲招呼,給你置辦一座不會被人打攪的私宅。
”
徐鳳年問路問到了太守府邸,不湊巧郡守大人也帶著一大幫家眷跟百姓眾樂樂去了,練就一雙火眼金睛的門房見他氣態不俗,就讓他在偏門小房內坐著,等了足足兩個時辰,連那位門房都有些佩服這個年輕人的耐性,期間多次殷勤噓寒問暖端茶送水,這自然是徐鳳年借了胭脂譜上裴美人的光。
郡守洪山東乘興而歸時,揉了揉眼睛,他這輩子還踏足過北涼王府,沒認出那位公子哥,但認出那名隻能站著的“扈從”,大將軍的貼身侍衛徐偃兵!
有一年大將軍巡視邊關,途徑胭脂郡城,洪山東有幸見過一面,此人竟是有資格跟大將軍一同坐著飲食喝酒,記憶尤為鮮明深刻。
徐偃兵都需要站著,那麽坐著喝茶的年輕人是誰,洪山東又不是缺心眼的傻子,頓時就斂神拂袖,撲通一聲跪地,拜見了這位蒞臨寒舍的世子殿下,一大堆擁擠在小屋門外的洪家子孫都瞪大眼睛,年齡稍大的,知曉了人情世故,有些畏懼,年齡小的,乾淨眼神裡則充滿了童真童趣的好奇。
別看一郡父母官的太守府邸門檻不算低,可府上迄今為止接見官員中官帽子最大的,也不過是上任幽州將軍。
世子殿下是多大的官?
等這個年輕人將來穿上正黃蟒袍當上北涼王,全離陽就都知道有多大了。
在書香濃鬱的書房密談,洪山東從頭到尾都沒有膽子去看一眼裴南葦,知道這位沒有什麽明確名分的女子會在胭脂郡住下後,也是有驚沒喜,他洪山東倒是不介意把她當一尊女菩薩供奉起來,這是他應該做的,未必是什麽功績,可自古紅顏禍水,萬一出了丁點兒紕漏,那他原本還算一帆風順的仕途可不就走到頭了?
隻是世子殿下開了金口,那他洪山東就隻能咬碎牙齒也得擠出笑臉應承下來。
當夜太守大人就折騰出來一棟有山有水的雅緻宅子,徐鳳年順便讓死士寅暗中跟胭脂郡諜子打聲招呼,死士寅本就是個積威深重的大諜子,對此類勾當熟門熟路,自可辦得滴水不漏。
然後徐鳳年棄了那輛已是多餘的馬車,跟徐偃兵兩騎連夜出城,趕赴並不陌生的倒馬關。
裴南葦走下馬車的時候不忘拎著那頂帷帽,僅有兩名上了歲數婢女的幽靜宅子,她站在院子裡不言不語,直到去房間睡覺前,丟了帷帽在院子,在屋內梳裝櫃上瞥見幾盒很精緻討巧的名貴胭脂,冷笑道:“都是累贅。
”
看似值錢的物件,有幾樣是真正值錢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