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9章 大江南大江北(2)
徐鳳年一陣頭大。
徐北枳漫不經心道:“行了行了,解鈴還須系鈴人這個說法,在家務事裡頭是說不通的,於是我就自作主張去王府……王爺你未來老丈人的那個王府,找他王林泉好好喝了次酒,怨氣嘛,肯定有,他們王家說起來比陸家要更早入涼,前半輩子鞍前馬後給大將軍做小卒子,後半輩子又在青州積攢下那麽大一份家業,徐家一招手,整個王家就帶著一箱箱一車車黃金白銀進入北涼了,而且王家一沒跟清涼山要官帽子,二沒跟清涼山要開後門,做的都是最辛苦的生意,圖什麽,還不是想著他女兒,能夠得個正字,而不是側?
”
徐鳳年輕輕歎息一聲,於情於理,都該如此。
徐北枳繼續笑道:“王林泉喝多了後,也說漏嘴了,即便初冬那閨女沒有正王妃的命,但隻要那個姓陸的女子也是側王妃,兩人都是沒有高低分別的側王妃,也一樣不算委屈了初冬。
現在這算怎麽回事?
王林泉的言下之意嘛,陸家那幫不成材的家夥,從恃才傲物的陸東疆到恃寵而驕的陸家子弟,有幾個是誠心誠意為徐家考慮處境的好東西?
不就是多讀了些書,結果一個個尾巴翹到天上去,恨不得個個佔據北涼官場要津才罷休,才對得起他們的清貴身份,一幫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兒!
”
看到徐鳳年轉頭望過來,徐北枳咧嘴笑道:“最後那幾句自然是我說的,王林泉就算灌了幾百斤綠蟻酒,肯定也不敢這麽袒露心聲。
”
徐鳳年無奈道:“我知道因為漕運的事情,你對我也有怨氣,但是差不多就行了啊,真當我是泥捏的菩薩不會生氣?
”
徐北枳冷哼道:“我把醜話說前頭,齊陽龍是齊陽龍,朝廷是朝廷,自張巨鹿的死開始,廟堂上就已經出現了一條不可彌補的裂縫,君臣相宜的光景,已經一去不複還。
趙家天子把溫太乙和馬忠賢一文一武放到中原腹地的靖安道,加上坐鎮青州襄樊的趙珣,這三個人湊一堆能安什麽好心?
我是不知道當時京城小朝會是怎麽個氣氛,也不知道齊陽龍這位本朝首輔和桓溫這個次輔當時有無提出異議,但既然溫馬都已出京赴任,到時候漕運磕磕碰碰,天高皇帝遠,隨便找個由頭應付朝廷戶部有何難?
齊陽龍是中書令,不是戶部尚書!
桓溫在門下省,更是不在吏部當尚書!
”
徐鳳年捂著心口,故作痛苦狀,“哎呀,在太安城接連大戰,內傷極重,心口疼,頭也疼,不行,我得回車廂躺著去。
”
堂堂西北藩王和武評大宗師,溜之大吉。
陳錫亮嘴角都是笑意。
徐北枳轉頭大聲冷笑道:“有本事就一路躺到關外的新城!
”
徐鳳年跑走後,一時無言,徐北枳瞥了眼騎馬如步行的陳錫亮,自嘲道:“騎馬一事我不如你,這會兒大腿內側火燒似的。
”
陳錫亮笑道:“流州地廣人稀,兩條分別由涼州涼州通往青蒼城的驛路,才剛剛起步,因此做什麽事情都要騎乘快馬,一開始也不習慣,除了腰酸背痛,躺在床上好不容易睡著了,就跟醉酒之人天旋地轉差不多,明明躺著,卻仍是像在馬背上高低起伏,是很遭罪。
隻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即便城外無事,但一天不騎馬跑上幾十裡路,反而覺得不對勁。
”
徐北枳神色淡然,輕聲道:“去了趟京城,那個家夥好像解開很多心結,以前是絕對不會給人畫餅的,多半對下一場涼莽大戰的確有幾分把握,既然如此,咱們不妨也稍稍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比如你所在的流州,作為已經劃入北涼道版圖的第四州,世道越好,流州在北涼的地位必然越是水漲船高,說不得以後廣袤西域開辟出第五第六州,作為北涼和離陽連接西域的橋梁,流州就是闆上釘釘的香餑餑了,軍伍方面,有徐龍象的龍象軍,估計就算是老資歷的涼州邊軍,也不太好意思跑去搶地盤,但是流州刺史府的那些座椅,就不好說了。
遠的不說,就說我剛剛離開的陵州,不管聲望還是功勞,照理說都可以順勢跨上一個台階的黃岩黃別駕,不就沒當上新任陵州刺史?
從今往後,尤其是將來戰事不那麽緊張的時候,那個家夥要顧慮的事情隻會越多,不會更少。
陳錫亮你在流州好不容易打開局面,不管你是為了自己前程還是為了流州局面,當下都該把座位往前挪一挪了,縣官不如現管,任你做了副經略使,也比不得在流州當低半品的刺史管用。
”
大概是被徐北枳的開誠布公感染,陳錫亮也直言不諱道:“道理我懂,事實上這次來清涼山,在路上也想過不少,隻要戰事落幕,流州不但能夠在北涼道跟其它三州平起平坐,甚至有可能會是離陽朝廷心目中的重中之重。
”
徐北枳點頭沉聲道:“對!
正是此理。
一旦北莽退縮,再不敢興兵西北邊境,那麽朝廷指不定就要派遣一位文官趕赴流州,負責幫著離陽坐鎮邊陲,那可就不是楊慎杏擔任節度副使這麽安分守己了。
此舉看似荒誕,但早有前例有跡可循,兵部侍郎許拱巡邊兩遼不去說,那麽多節度使經略使從太安城撒出去,有哪個是省油的燈?
王雄貴,盧白頡,元虢,韓林,溫太乙,馬忠賢,如果不論敵我立場,其實都不算什麽庸人。
”
陳錫亮皺眉道:“怕就怕到時候朝廷讓國子監左祭酒姚白峰前往流州,姚祭酒本就是北涼人氏,即便身在廟堂,對北涼也素來親近,這位理學宗師入主流州,不管是王府還是官場上下,想來都樂見其成。
”
徐北枳很快就接話道:“是啊,如同張巨鹿身在離陽,未必就肯事事為趙室一家一姓考慮,姚大家與碧眼兒性子相似,回到了北涼,難免多半就要為朝廷著想了。
”
陳錫亮苦笑道:“看來我是該爭一爭流州別駕的位置了。
”
徐北枳眯眼道:“未雨綢繆,我看最好還是把刺史也一並收入囊中,想必朝廷也沒那臉皮讓姚白峰回北涼做一州別駕吧?
”
陳錫亮笑了笑,“做個一道經略使,也算名正言順。
”
徐北枳撇嘴道:“在清涼山上當經略使?
還不被宋洞明他們幾個吃得骨頭不剩?
何況不是去流州的話,有幾個離陽官員膽敢跟著姚白峰跑到北涼王府當官?
那還不是每天一大早起床都要摸著脖子,慶幸自己腦袋還在肩膀上?
”
陳錫亮忍住笑,點頭道:“倒也是。
”
他們身後突然有人喊道:“橘子,錫亮,我突然覺得身體好些了,要不你們坐車,我來給你倆當馬夫?
”
馬車附近的白馬義從都會心一笑。
徐北枳轉頭望著身邊同齡人,問道:“怎麽說?
”
陳錫亮一本正經道:“可以有。
”
兩騎同時撥轉馬頭。
坐在車夫位置上的北涼王徐鳳年,看著這兩位北涼謀士緩緩而來。
他突然舉目遠眺。
有位聽潮閣枯槁文士,他死後無墳,那壇骨灰就撒在了這北涼關外。
大江南,大江北。
南山南,北涼北。
南方有江南,三千裡。
北涼有墓碑,三十萬。
(本章完)